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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太师府掘尸(第7页)

“这有什么问题吗?”

“叶公子所用的金箔,带有形似‘工’字的戳印,这样的金箔,临安市面上可不多见。”

“‘工’字戳印?”叶籁一愣,神色有些茫然,似乎不知金箔上带有此等戳印。

“这种带‘工’字戳印的金箔虽不常见,我却有幸见过三次。”宋慈说道,“一次是在熙春楼,韩?叫了几个角妓玩关扑,以金箔为赏;还有一次是在昨天,叶公子在青梅酒肆所用过的金箔,我已去酒肆查问过了;最后一次便是今日,我在南街柜坊遇见马墨赌钱,他从身上掏出了几片金箔。临安城中没有哪家交引铺会在金箔上只打一个字的戳记,‘工’字与韩?的名字同音,若我猜的不错,这种带‘工’字戳印的金箔,应该是韩?命匠人为他本人打造的金箔。叶公子,试问韩?的金箔,为何会出现在你身上?”

不等叶籁回答,他接着道:“腊月十四那晚,听说叶公子在丰乐楼喝酒,目睹了月娘跑出望湖客邸,被韩?家丁追赶的一幕。可据马墨交代,腊月十四那晚望湖客邸遭了贼,是大盗‘我来也’所为,偷走了韩?一箱子金银珠宝。你手上之所以会有韩?的金箔,想必就是那晚从望湖客邸得来的吧。”说到这里,他直视着叶籁,“倘若我推想无误,叶公子你,便是大盗‘我来也’。腊月十四那晚,你不是在丰乐楼喝酒,而是身在望湖客邸之中行窃,这才目睹了月娘被家丁追赶一事,对吧?”

叶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怀中摸出了几片金箔,就着附近的灯笼光,一片片地仔细看了,果然每一片金箔正中都带有形似“工”字的戳印。这戳印很是细小,若不仔细观察,实难注意得到。他嘿嘿了两声,看了看四周,确定附近没人,才道:“克庄老弟说宋兄聪慧过人,我还不大信,今日一见,你果真聪明绝顶。单凭金箔上的戳印,连我都没留意到的细微小节,你便能识破我的身份。赵师睪、韦应奎之流,跟宋兄那是全然没法比。”

叶籁说出这话,等同于自承了身份。宋慈道:“可我还是有些好奇,你被羁押在司理狱中,为何张寺丞家还会被‘我来也’所盗?是大盗‘我来也’不止你一人,还是你在司理狱羁押期间,曾偷偷出过牢狱?”

“宋提刑,你实在是太过聪明了。”叶籁道,“我究竟是如何办到的,请恕我眼下还不能告诉你。”

宋慈没再追问此事,道:“叶公子,腊月十四那晚,你既然进过望湖客邸,当晚客邸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望你实言相告。”

叶籁稍作犹豫,道:“你既已识破我的身份,那我也没必要再对你遮掩什么。”顿了一下,说道,“腊月十四那天,我去西湖赏完雪,原本没打算去丰乐楼喝酒,而是准备直接回武学。可我回程时路过望湖客邸,看见好几个客人被赶了出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望湖客邸被韩?整个包下了,不让任何客人入住。那几个客人新到临安,不知此事,去望湖客邸投宿,结果被韩?的家丁赶了出来。

“韩?这种膏粱子弟,只听说会包下青楼酒肆花天酒地,从没听说会包下客栈旅邸。那望湖客邸建在西湖岸边,是临安一等一的旅邸,往北不远便是韩府,韩?把望湖客邸包下来,莫非是韩府来了什么重要客人?我觉得这事有些离奇,再加上我爹与韩侂胄一向不睦,在朝堂上处处被韩侂胄针对,于是我想弄清楚韩?包下望湖客邸到底所为何事。我在附近的丰乐楼上等着,一直等到夜里,才看见韩?和史宽之带着几个角妓妆扮的女人,一起进了望湖客邸,心想韩?包下客邸,难道是为了带角妓寻欢作乐?我对韩侂胄大有恨意,自从做了大盗‘我来也’,便日思夜想着去韩府窃取可散之财。可韩府高门深院,家丁众多,又有甲士护卫,戒备森严,未计划周详之前,我不敢贸然前往,但要出入望湖客邸,却不是什么难事,能帮韩?散散财,整治整治这膏粱子弟,也算一舒胸中恶气。当晚明月当空,月光雪亮,望湖客邸毗邻丰乐楼,附近往来人多,我等了一段时间,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才找到机会翻墙进了望湖客邸。

“那望湖客邸虽是旅邸,却没一点旅邸的样子,反而更像一座宅子,里面分东西二邸,分别唤作临安邸和西湖邸。我翻墙之处,正好位于东西二邸之间。当时西湖邸那边一片昏暗,临安邸那边倒是有一间房亮着光。我悄悄挨过去,透过窗户,看见史宽之在房中独自喝酒,之前进入望湖客邸的几个角妓也在房中,但都已醉得不省人事,唯独不见韩?。房中有一张桌子,桌上有一口打开的箱子,里面满是各种金银珠宝,几个昏醉的角妓脖子上、手臂上已经挂了不少珠宝首饰,显然是从箱子里得来的打赏。我越看越气,这些金银珠宝无一不是民脂民膏,却被这些膏粱子弟如此肆意挥霍。我捡起一块石子,看准房中灯火,准备先打灭灯火,再潜入房中偷取箱子。就在这时,西湖邸那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女人的惊叫。

“这声惊叫过后,有人大喊‘什么人’,就见一个身穿彩裙、头上插着一支红色珠钗的女子从西湖邸那边仓皇奔出,飞快地逃出了望湖客邸的大门。很快西湖邸那边追过来一群人,为首的是韩?,其他的都是家丁。西湖邸那边没有灯火,一片昏暗,我还以为那边没人,没想到韩?和他的家丁都在那边。韩?身上有不少血迹,他骂了句‘驴球的’,命家丁去追那彩裙女子,无论如何要把人追回来。史宽之听见响动,从房间里出来了。这一下机会难得,我趁机翻窗进去,抱走桌上的箱子,又顺手在墙上留了自己的名号,然后溜出了望湖客邸。我从望湖客邸出来时,那彩裙女子和追赶她的家丁已不见了人影。当时我想着把偷到的金银珠宝尽快散给穷人,急着回城,便没管那么多。我将金银珠宝大都散了,只把一些便于携带的金箔留为己用,却不想让宋兄瞧出了端倪。”

“这么说,今天马墨的那番交代,倒是与你当晚亲眼所见的事对应上了。”

“不错,我当晚在望湖客邸见到过马墨,记得他的长相。若不是与我亲眼所见的对应上了,我岂会轻易相信马墨的话?更别说答应克庄老弟,明日一早一起去韩府掘尸了。”

宋慈吃了一惊,道:“你们要去韩府掘尸?”

“是啊,杀人就该罪有应得,既然知道了韩?杀人藏尸的恶行,我和辛兄岂能坐视不管?克庄老弟已经与我,还有辛兄约好了,明日一早同去韩府,哪怕掘地三尺,也要将虫惜的尸体找出来。克庄老弟没跟你说此事吗?”

刘克庄只对宋慈说了马墨交代的那些事,却没有片言只字提及韩府掘尸一事。宋慈这时才算明白过来,原来刘克庄表面上与他和解,暗地里仍在与他斗气。“你说我意气用事,那我便意气用事给你看看。你不肯用心查虫娘的案子,那我来查。查案有什么难的?我也会。”刘克庄在苏堤上说过的这些话,又一次在宋慈的耳边响起。

“马墨现在何处?”宋慈道,“我打算将他押往提刑司,暂且看押起来。”

叶籁却摇头道:“明日一早,我们要靠马墨进入韩府,到时挖出虫惜的尸体,还要叫马墨与韩?当面对质。克庄老弟说过,只要他没亲自来,就不准把马墨交给任何人。克庄老弟交托的事,我定然要照办。”

宋慈想起之前对刘克庄提及将马墨押去提刑司时,刘克庄突然流露出失望之色,他当时还不明白刘克庄怎么了,此时才知道刘克庄早已定下了韩府掘尸的计划,对于他处置马墨的办法,刘克庄心中并不认同。刘克庄推脱说喝多了酒想休息,不愿随他来武学,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是不肯将马墨交给他带走。他问叶籁:“你们要靠马墨进入韩府,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府守备森严,寻常人连门都进不去。不过马墨曾是韩府所有家丁中的管事之人,韩府里里外外的人他都认识,也熟悉韩府的布局,他有法子能进入韩府。”

“这么说,马墨愿意带路?”宋慈眉头一凝。

“他怎么会愿意?不过有辛兄的拳头在,他不愿意也得愿意。他说韩府东南侧有一小门,连接着伙房,每日五更天未亮时,伙房的奴仆便开始忙活,这道小门便会打开,奴仆们进进出出,只要扮作奴仆,便可从那里进入韩府。五更时候,韩侂胄已经离开韩府去上朝了,护卫韩府的甲士也大多跟着韩侂胄而去,东南侧的小门不会留下任何甲士看守。只要避开甲士进了韩府,府中的人马墨都认识,要去到后花园,就不是难事了。”

宋慈想起望湖客邸听水房中被换掉的被子和花口瓶,以及地上验出来的血迹,这些事情都与马墨的交代对应上了,也与叶籁腊月十四那晚在望湖客邸亲眼所见的事对应上了,心知马墨的这番交代十有八九都是真的。可他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只因马墨今天下午刚从南街柜坊逃走,转过背便去到了琼楼,明明认识刘克庄和辛铁柱,却不回避,反而一直等在琼楼看热闹,直到被刘克庄他们发现。他道:“韩府后花园埋尸一事,眼下并无其他线索和证据佐证,仍只是马墨一面之词,如此便要入韩府掘尸,未免太草率了些,就算挖出了虫惜的尸体,只怕也难以收场。查案当严谨慎重,切莫意气用事。”

叶籁却是一笑,道:“宋兄,听说你限期初十之前破案,眼下初八已快过去,你只剩最后一天,不知你打算如何查出真相?”

宋慈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韩府掘尸,风险有多大,我是明白的。宋兄若有更好的法子查案,我自会阻止克庄老弟这么做,可眼下宋兄并无良策,那就请别再阻拦我们了。”

“入韩府掘尸一事,干系重大,还当三思。”

“宋兄不必再劝,明日的韩府,我们是一定要去的。”叶籁道,“没其他事的话,宋兄请回吧。”说着抬起手,要送宋慈离开。

宋慈见叶籁眼中似有铁,知道再怎么劝都是无用。他想了一想,道:“腊月十四在望湖客邸的所见所闻,叶公子可以为此当堂做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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