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又忿忿感慨钱麻子的走运:“真是老天不开眼,这运气都能落在他小子头上。这个节骨眼攀上邱家,以后可算半个皇亲国戚了。”
他说这话时没压低声,旁人听了,纷纷露出赞同的神色。
半个月以前,老皇帝吃了仙丹临幸宫女,没想到过度兴奋下,猝然得了马上风,当场晕死过去。即使御医紧急施救,也只是侥幸保住了一条命,现在只能瘫在床上,不能动也不能言。
皇帝无力主持政事,太子又在南郡平反,杳无音信,整个朝廷可谓成了邱家的一言堂,邱韦大权独揽,说一不二,众臣即使心有异议也不敢出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等太子再班师回京的时候,北晋是否还姓梁都未可知。
旁侧另一人笑道:“你有什么可眼红的,不过是气家里没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姊妹,不能被这些大人物看上,逞一把驴蒙虎皮的威风罢了。”
说话的卫兵被戳中心底的算盘,颇有些挂不住颜面,红着脸嚷道:“眼红怎么了,我就不信你没有这个心思!”
与政事和女人有关的话题谈起来总是最有兴味,一众大老爷们于是哄然笑开。
在这城墙上值夜实在太无聊了。
谁也不觉得这大雪天的晚上会有什么紧急情况,就都窝在避风的城门楼里聊天打屁,还有经验丰富的兵油子偷渡了一壶烧酒上来,众人一人分饮几口,喝得晕晕醉醉,不知其所,大谈那钱麻子的姐姐是如何有姿色;以及来年开春,要如何给主事的吏目塞点钱,再往上爬个一官半职。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有人灌多了马尿,跌跌撞撞下去如厕,完事后提上裤子,咕哝抱怨着“这雪下得也忒大,走路都滑脚”,等走到一半,无意中一抬眼,忽然愣住了——
不知是不是他看花眼,黑压压的天幕下,竟神出鬼没地涌现出大批玄甲带刀的军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仅在大雪被寒风刮去的片刻,才能窥见盔甲上一片冰冷的幽光。
那卫兵在原地呆滞了几秒,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直到一阵风过后,让酒精糊满的脑子卒然被吹醒了大半。
他猛地扑上垛口,心神俱震地向前看,却见须臾的工夫,那片漆黑的军阵中,隐隐绰绰亮起火光,随后火光迅速连点成片,照亮了先锋卫高举的旗帜——
那是一面北晋的九旒龙旗,玄龙张牙舞爪,凶横之态几欲扑面而出。九条旄旒在暴雪中猎猎飘扬,如旗中的图腾降世。
依照礼制,龙旗非帝王与储君不得用。老皇帝在宫中重病不起,如今领军兵临城下的,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可能性。
卫兵的酒彻底吓清醒了,惊骇之余,他突然想起顶头上司一再的叮嘱:倘若太子回京,千万要将其阻拦在城外,再去邱府通风报信。
邱家已视皇位为探囊可取之物,绝不容许再有变数发生。
然而眼下显然已经来不及传信,卫兵连滚带爬地冲上梯道,正要去城楼之上悬灯示警,刚爬了两级台阶,呼啸的风雪中,倏尔混进一道破空的摩擦之声。
卫兵只来得及转过头,看见一支直冲他面门而来的铁箭。时间仿佛变成了慢速,箭身锋锐的寒光在他面前越放越大,他猛然瞪大了眼睛。
下一瞬,箭矢贯穿咽喉,尸首“扑通”一声,死不瞑目地倒在了城垛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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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中,魏王府。
无论外面的雪下得有多大,府上烧着热腾腾的地龙,分毫不受影响,一派灯火通明,笙歌鼎沸的盛景。
魏王在府内宴请宾客,席间珍馐琳琅,琼浆满樽,另有舞姬水袖翩跹,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魏王近日春风得意,连带着脸色都红润精神不少,他大腹便便地坐于主位,和悦地让宾客尽情游乐。
宴席上坐着的基本都是邱家的党羽,包括那新纳了一房美妾的邱二公子。他举起酒樽,满面笑容地上前来恭维魏王,道:“殿下多年夙愿,如今总算要如愿以偿了。”
魏王同样举杯,口中说着“还未完全成事,不能早下论断”,实则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快意自满之情难以从脸上压下去。
邱二公子笑眯眯说:“太子麾下只有十万兵马,南郡叛军却有二十万不止,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传来他在平反中身死的消息,届时殿下就是唯一能够继承大统的人。这一声‘恭喜’,我就提前与殿下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