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还没停稳,门还没打开,霎时人声鼎沸,乱哄哄的全是大小人声,斥骂叫嚷,有人丢了东西,嗷嗷直哭。
近两个小时的等待。
杜蘅等的不是一天一班的汽车,她穿过一窗又一窗和她无关的吵嚷,避开光屁股男孩朝外滋的尿柱,越出车尾黑气团,总算见到印有场部标记的绿邮包。
“穗子,场部里,还有我的信么?”
不等对方寒暄,杜蘅抢着开口。
她的着急,期待全在话里,少有的失态也在话里。
甚至破天荒地和对方对视了一眼。
她说话时是不敢正眼看人的。
大概一夜不怎么睡过,眼下挂着淡淡的乌青,脸蛋素白,嘴也冻到发白,唯独鼻尖是红的。早春天冷,她居然连条围巾也没裹。跟在汽车后面来送信的毛头小子一看她,实在不忍心说真话。
可不说真话不行。
他从自行车上支下一条腿,挠挠乱草似的头发。
“嫂子你千万别急啊,顺子哥跟部上打过招呼,我们一个个都记着呢,一见信,保管立刻马上给送家里头去。”
这就是没有的意思了。
杜蘅咽咽,把心也咽下去。
邮差不好意思起来,又不知道该说啥。
下乡知青都盼着家里来信,捎吃捎喝的,别人催烂了,不见信就上场部闹,自己去翻。
像杜蘅这么守规矩,光知道盼的,还真没几个。
村子和村子之间都是这种土路,路边栽一排要死不活的杨树。
遇上好天气,路面干,风大扬尘还好说,要是赶上雨天,特别是开春之后的连阴雨,泥土都被雨水冲酥了,一步粘一鞋,走这种路别提多受罪。
“谢谢你。”
杜蘅和他道谢,没有不甘,也不多问。
转身走了几步,邮差却忽然叫住她。
“要不然我陪嫂子上场部找找?好些信是外省转过来的,样子不大好,粘成团。那些信还没挑拣过,里头说不准能有。”
“你派信吧,不耽搁你了。”
她摇头谢绝,说着往回走。
对于等待后的落空欣然接受。
也许就是她对事实接受得太快,邮差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苦着脸看她走进粘稠的人潮。
其实杜蘅很清楚自己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