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以泽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衣领勒住他的脖颈,让他几近窒息。但他不服输似地掐着他爸的手腕,踢蹬着双腿,混乱中一脚踹到了他爸的肚子上。
这一脚的后果非常严重,杜以泽的额头撞上水泥地面,眼前转起无数星星,接着他又被他爸扯着一只胳膊从水泥地上提起来,踉跄地往房间里拖。
当天的争吵重心被迅速转移,这也是有史以来他爸妈第一次在某件事情上意见达成一致。杜以泽被塞进衣柜里,因为膝窝被狠踢了一脚,再也站不起来,只能匍匐着跪在衣柜里,拿起纸笔,面前铺着卷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分析起上一次的语文考试。
李明宇家里也受了一定程度的影响。李奶奶也不知道从哪里拣了个空油桶回来洗刷干净,里面放上几块蜂窝煤,桶底架上小车轮,揉好面饼以后就推上街卖馅饼。李明宇还没察觉出什么大不同来,除了经常被城管追着跑以外,他觉得摆摊是件非常有趣的事,因为自己时常能从隔壁摊位的叔叔阿姨那里讨来两颗水果糖。
两个孩子饥一顿饱一顿,每天的期望都放在了馄饨店的老板身上。店老板虽然脾气古怪,不怎么说话,却对杜以泽格外得好,兴许只是看他瘦胳膊瘦腿的,有时候会在他上学路过的时候给他盛上四只小馄饨,李明宇如果在场——他一般都在场,所以也能分到一小碗。然而馄饨店再怎么结实也架不住这股飓风,老板有一天突然就带着他老婆一起人间蒸发了。蒸发的前一周,李明宇还扒拉着窗沿问杜以泽,“什么是革命情谊?”
杜以泽抬了抬眼皮,“就是非常崇高的友情。”
“什么样才能叫崇高?”
杜以泽不耐烦道,“就是共患难、一起吃过苦的友情。”
“喔,”李明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郑重其事地宣布道,“那我俩可是革命友情啊!小杜同志!”
杜以泽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都说了别这么叫我了!”
再后来,一起摆摊的叔叔阿姨也逐渐消失李明宇的视野之中。其中给李明宇印象最深的一位男人姓刘,他总是戴着副银色边框的眼镜,为人和善,听说原本在小学里当老师。他消失的前一天塞给了李明宇很多零食,李明宇以为他像大部分人一样离开了这里,出去打拼,直到后来有一天,当他揣着薯条零食包在街上闲逛时,他看到一群人围在一栋筒子楼门口议论纷纷。李明宇挤进人群里,看见刘叔叔刚被人从屋内拖出来,他的脸上发青发紫,眼镜掉在一旁,镜片已被踩碎,镜腿弯了两折,他身旁还躺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地上倒了一个同李奶奶卖馅饼一样大的油桶,只不过里面的煤块塞得满满当当,也不知道先前到底煮了些什么。
李明宇为此感到心酸、自责,他认为自己拿光了人家的零食,才让刘叔叔一家忍饥挨饿,以至于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那段时间人心惶惶,原本热闹非凡的街道在一夜之间坠入谷底,李明宇还听说有人去商店里偷吃饼干,被抓到的时候已经饱得走不动路了。那人哀求警察给他一点水喝,结果水流进肚子里,饼干一膨胀,就把他的肚皮给撑裂了。
自此以后李明宇就不怎么吃膨化食品了。
同样的,杜以泽家也在另寻出路。杜妈妈开始学着做小本生意,天还没亮就爬起来,坐在一架灰褐色的机器前织毛衣,脚下的踏板踩个不停,结果因为舍不得点灯,毛衣还没学成怎么织,眼睛就不行了,她的眼白上布满了红血丝,时常酸涩无比,碰到强光就会控制不住地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