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以为燕太子在表演完宽厚仁义后,接下来会为他自己的性命向他求饶,可是白澜江畔,燕太子在请他善待天下苍生后,便许久未再言语。
江风吹得燕太子衣衫如羽,燕太子默然凝视他许久,突然说了一句,“启朝陛下还未娶妻?”
皇帝万想不到燕太子会说一句,一时怔然不解未语时,又听燕太子淡声问道:“陛下可信卦爻之术?”
燕帝沉迷卦爻之术是世人皆知的,皇帝想燕太子这是近墨者黑,也跟着燕帝神神叨叨的,就冷嗤道:“若是慕氏将沉迷卦爻的心力,分些在治理江山上,也许燕朝不会这么快就亡在我萧家手上。”
对他讽刺的言语,燕太子神色不恼,只是忽将话题又转移到先前那一句,寒凉江风中声音断断续续。
“陛下若将来有妻子,若她……是她……陛下要好好待她……她是天下间最好的女子,当似明珠好生捧在手里,不能摔碎了。”
第章
燕太子这是人之将死、人也疯了,皇帝那时如此作想,当燕太子是在说胡话,并不认真计较,只冷笑一声。
“朕是天下之主,只会俯瞰苍生,不会将任何人视作明珠捧在掌心,将来若有皇后,也不过是用她来替朕生儿育女、打理后宫,男女之情,那是天下间最无用的东西,朕没有你那等怜香惜玉的心思。”
明明是他言辞中在讥讽燕太子,可燕太子神色间却没有丝毫被刺痛的卑辱,反看他的眼神渐渐浮起悲悯,似在可怜他,也似在怜悯一个遥在远方又在心尖上的人。
“陛下若是如此想,那陛下或许将是天下最可笑不幸之人,这一世到死所曾拥有的不过是指间流沙,真正的孤家寡人,可怜,可怜。”
皇帝那时虽对燕太子所言不悦,却也未深想,只当燕太子是在临死前发癫,胡言乱语地诅咒他罢了。
当时未放在心上的话,如今想来,依然似是神神叨叨的胡话,只是在今夜震惊茫然的心绪满溢心头时,那些话似也被云遮雾绕起来,有几分不似是国破家亡的怨恨诅咒,而似是燕太子对他的判语。
夜色中,皇帝已走到幽兰轩外。远处宫殿连绵灯火煌煌,如天上宫阙落在人间,而此地偏僻,唯一盏悬在门前的风灯幽映着石阶树影。
已是晚夏,唧唧虫鸣燥着暑热时又催秋意。风中有埙声传来,凉得似水,直漫浸到人骨子里。
上元夜时这埙声蕴着暮气沉沉的死气,哀凄无限。当时皇帝以为她是在自伤身世,如今想来,她不是在自怜,而是在思念燕太子。
若放在从前,皇帝思及此事,必是怒恨填膺,可因今夜那匪夷所思的惊人猜想,他此时心境复杂难辨,不知是怒恨居多,还是惊疑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