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活在宫中,作出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日复一日地麻痹自己,告诉自己,他并不在意权力,直到遇到沈鸢。她知书达理,落落大方,更重要的是,她有一颗充满善意的心。
她喜书画,他便主动研习书画,找机会同她多多交流,处处迎合她的喜好。她不似朝阳那般耀眼夺目,却如茫茫黑夜中照亮黑暗的一轮弯月,悄无声息地照在他昏暗无光的人生中。想日日看见她笑,想留她在身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萧穆头一次开始正视自己皇子的身份,他壮起胆子,想迎娶她,想求父皇赐婚,却不料,话未出口,沈鸢和旁人的赐婚圣旨却先一步颁了下来。
那是他头一次发觉,权力的重要性。
心中生出不甘,却也不敢如何行事,甚至连去御书房寻父皇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他只得将心中所有情绪压下,让自己沉寂在空虚漫无的世界里。
可就在他以为全然没有希望的时候,沈家竟意外出了变故,沈明志入狱,沈府被抄,沈鸢更是一遭落魄,下落不明。他费了好些功夫,方才寻到她的住处,却不敢亲去相见,怕对上她质问的眼,更怕自己和罪臣之女有所往来的流言会落人于柄。
一次又一次的犹疑不定中,最终,在镇北军凯旋之际,沈鸢选择了主动前往将军府中。
那是他第二次察觉,权力的重要性。
若他手握重权,若他身居高位,他的阿鸢便不会屈膝于人,而会主动投入他的怀抱。
他多次想要见她,想要同她说说话,然而换来的却只有她的冷淡和疏离。心中愈发不甘起来,一种占有和妄念在心底日益滋生,直到父皇给了他协理萧彦贪腐军饷一案的机会。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这一次,他必须牢牢紧握机会。
得到了父皇的褒奖,头一次尝到权力在握的滋味,心底的满足和快感难以言喻。再见沈鸢,他以为她会对自己另眼相看,没想她却依然对自己冷淡疏离,越来越远。
心中的不甘和愤恨愈演愈烈,直至一发不可收拾。时至今日,他仍将所有做过的错事皆归结于她,归结于对她的爱意和不甘,却从未从自己内心对权力的欲望出发,去思索考虑过事情。
今日沈鸢之言,如一计重锤敲打在心,他始终将责任和动机归于旁人,却从未有勇气,直视自己的心。
她说得没错,有野心并不可耻,拿真爱做借口遮掩自己的不择手段,才是可耻。
萧穆将头埋低,久未言语,耳边反复回**着沈鸢方才之言,他不想,或者说是不敢再看她。
沈鸢看着萧穆跌坐在地,失魂落魄的样子,几次开口唤他,皆未得到回应。想要离开,却又记挂着官银藏匿地点一事,只伫立原地,静静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样子,不知是那一句话,刺痛了他。
许久,终是见他抬了头。
“萧穆,”沈鸢再次开口,语气缓和许多,“方才若有说错或得罪的地方,我同你道歉。”
张了张口,想要开口询问官银下落,终是没有问出口来,想着那或许那只是他的一个幌子,又想着今日不便,她也可以改日再来。
沈鸢收回目光,抿了抿唇,只轻声道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后,没再多说,只抬脚欲往外走。
忽地听见萧穆开口叫她,驻足停留,循声看去,仍是方才喃喃低语的声音大小,却在空旷寂寥的地牢中,显得尤为清晰,萧穆缓缓开口道:“城南密叶林外的山头上,藏有地洞,萧彦生前所贪官银,皆藏于此。”
顿一下,又道:“藏匿官银的具体位置,我亲手绘了张地图,地图夹在我为你所绘画像的卷轴之内,那幅画卷我早已赠你,只是你从未细细看过,也从未将其放在心上。”
沈鸢闻言,怔了一下,许久才缓缓道出“多谢”二字。
“若能寻到官银,你父亲在户部便可立下一功,圣上本就亲眼与他,尚书之位指日可待。”
“还有,北地战事将起,那笔银子可充作军饷,”萧穆说着顿了一下,语气愈发诚恳真挚起来,“往事不可追,这便算是,对我先前所做错事的一点点弥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