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是昔日的“荒地”,危怀风是满八岁以后,才把那一座阔大的园子摸透的。
园口,是一扇幽篁丛生的月洞门,八岁那年,危怀风捡起滚落在门口的蹴鞠,仰头一抹汗后,走进去,抬眼便看见?一座两层高的阁楼,修建在半人高的台基上,画栋雕梁,斗拱飞檐,看着很?是雄伟气派。
危怀风走上去,发现?大门落着锁,便放下蹴鞠,走去背后,从一扇破旧的窗户翻进去,猝不及防地被糊了一脸的蜘蛛丝。
再次进来时?,已是十一岁。那一年,危廷战败,半个月后,尸身被送回危府。
危夫人派人把灵堂设在西园的阁楼里,危怀风被人牵着手走进来,看见?昔日里蛛丝密布的阁楼内部?光亮整洁,满目是飘飞的白?绫,那种雪崩一样的白?色,“轰”一声?把他压进了山底。
“大将军再怎么说也是以身殉国,又不是上不来台面?的事,危夫人怎么把灵堂设在这么个偏远的地方?”
“唉,你不知道,盛京那边已经把罪名给?定?了,西羌战败,襄王身亡,全是危将军的责任,这个节骨眼上,危夫人哪里还?敢招摇?”
“设个像样些的灵堂,如何就招摇了?危夫人平日里雷厉风行,看着也不像是这般胆小之人啊……”
“……”
天崩地裂的雪崩声?里,有低低切切的质疑声?,那时?候危怀风还?太小,还?不能从失去父亲的悲恸里嗅出阴谋的气息,等后来慢慢长大才明?白?,原来打一开始,母亲就已下定?决心?要为?父亲殉情。
西园这座荒僻的阁楼是他们团聚的终点,却是他成为?孤儿?的起点。
夜风肃肃,一大丛茂密的幽篁在月色里飘飖,遮盖着一座荒草及膝、墙皮斑驳的月洞门。岑雪提着晃动的灯笼,走得有些艰难,危怀风低头,拿过她手里的灯笼,向她伸出另一只?手。
岑雪犹豫了一会?儿?,便把手放了上去。
危怀风牵着她,跋涉过荒草,走入月洞门里。
入目是一大片黑色的废墟,比想象里要大,又似乎比回忆里的要小。危怀风驻足在废墟前,看月光照耀在那座荒凉颓败的台基上,耳畔不时?有风啸过,狂奔在荒草、幽篁里,隐约像是一种尖利的哭泣。
“当真不怕?”
“不怕。”
“那手为?何这么凉?”
岑雪一怔,想要缩手,被危怀风用?力握了一下。他手掌宽大,干热,掌心?、指腹都有练武留下的茧,用?力握上来时?,给?人一种无处可逃的悸动。岑雪想要挣脱,反被握得更紧,他另一只?手举起灯笼照过来,凝视着她羞臊的模样,笑道:“哥哥牵妹妹,天经地义的事,羞什么?”
岑雪尴尬,半晌憋出一句:“我长大了。”
“嗯,”危怀风眼神很?深,道,“我也长大了。”
长大了,然后呢?
岑雪感觉危怀风话里有话,可是他没有再往下说,像一层窗户纸被风撼得撑在那里,偏偏没有破。
说完以后,危怀风转开视线,最后看一眼面?前的废墟,牵起岑雪往另一侧走。
那是挨着砖墙的一排抄手走廊,二人走上去,拐入另一个跨院,走廊里侧是整齐排列的房间,外侧是石砖铺成的庭院,参天的梧桐树还?在,树角长满荒草。
危怀风道:“小时?候,我在这里养过一只?狸花猫。”
“为?何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