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番话,陈勍余光掠过王翱,看向谢澜安:“朕有意拜谢娘子为少师,群卿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谢澜安眉梢微挑。王翱却心头一紧,纵使知道皇上已不悦他,也不得不再次开口:“不可。陛下三思,自古从无女子为天子傅师的前例!”
陈勍舒眉道:“之前也从无女子为绣衣直指的先例啊,谢澜安不也做得了吗?”
王翱据理力争:“此前是太后娘娘一意孤行,尚不免御史台争议不休。陛下为贤明圣主,更不应任情恣心,罔顾国法,开此先河。”
这已是很严重的口吻了,阁中一时无声。
谢澜安只是安静垂眸站着,既不开口辞谢,也不与丞相争辩。
少帝无声地按了按袍袖下的指节。
这种压迫感他很熟悉,过去每一次的大朝会上,不是他王翱,就是靖国公,要么便是母后,谁都能滔滔高论,谁都能对他指手画脚。
他好不容易才迎来转机,怎能允许故态复萌。
陈勍看向会稽王:“皇伯如何看待?”
“啊?啊……”陛下亲询,陈稚应不能再装傻了。他怎么看?他看着那英姿丽色,从容淡定的小女郎,心情很有些复杂啊。毕竟从前自家女儿稀罕谢澜安嘛,逮着机会就在他耳根子旁边念叨,说此生非谢家玉树不嫁,使得会稽王这些年来,虽然和谢氏没什么深交,却一直把谢澜安当成半个女婿看待。
加上半个月前,谢家大郎带着谢澜安亲笔写的信来关说他,会稽王看过那信,对于谢澜安的心机胆略,着实佩服。
要他看的话,凭谢澜安的功劳,足以当得起一个少师的官职。
但陈稚应无意和王丞相闹僵,打了个哈哈:“谢娘子有功是铁板钉钉的了,至于如何赏,全凭陛下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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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盏茶的功夫后,大臣们陆续退出紫宸殿。
当先而出的王丞相喜怒未形,面沉如水,他身后的王道真却明显地流露出几分担忧神色。
众臣走的是殿宇中轴线上的宫门,只有谢策往云龙门上看了一眼,一个人拐到这边。
胤奚玄深的衣色像一块石头雕成的塑像,等在原地一动不动。见大郎君过来,他才挪步向侧方避了避,眼睛仍往殿阶方向寻觅。
谢策不由好笑,“别找了,你女郎被陛下单独留下说话,大约还得一阵子。”
胤奚微微一愣,收回视线。
谢策打量胤奚那张看着温纯静默的脸,忽问:“怕不怕?”
胤奚抬起乌黑的眼珠看向他,仿佛不解其意。
“方才在殿中,”谢策已有几个昼夜奔波未休了,这会看见胤奚,起了点玩味,话说得很慢,“陛下有意封澜安为少师。”
胤奚的瞳孔凛然深黑。
少师,与少傅、少保并称“三少”,历来为太子老师或天子信臣所居的清要官职。皇帝不可能与一个杂户庶人同拜一师,所以如果女郎成了皇帝的老师……便不能再教他了。
胤奚仍是那副沉静温吞的模样,留意四下无人,他缓声道:“我看过一本秦汉职官制度的书,‘少师’常设为虚衔,不参与朝中谏议。今叛党初定,百事待革新,陛下若真看重女郎,便不会仅赐虚位,这应是陛下投出的问路石。”
谢策眉心一动,不料此子游离庙堂之外,竟能看得如此透彻——他才跟了澜安多久?
“你看的那本书我知道,上面眉批是我写的。”谢策说着,声音忽而转肃,“这是什么地方,也敢妄议政事,揣测宸心。你家女郎便是这般教你?”
胤奚反应了一下,无辜地看着他:“女郎教我,处野草之身,不可轻忽看小,视庙堂之人,也不必高捧看大。女郎还说,唯有人心不披华服玉簪,不能鎏金镀银,无贵贱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