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对视一眼,都像是有了某种模糊的预见。
而这种预见在小船漂来时到达了巅峰。
以往来探望二代象群的独木船多数时候只有一艘,但是今天,出现在河面上的是两艘,前方坐着象群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两名保育员,后方则坐着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曾到访的露皮塔和威尔。
基普加各夫妇上年纪了。
露皮塔扶着船舷下来的时候,阳光照拂她的鬓角,带起斑驳的白金,她的眼角也早有了细细密密的纹路;威尔更是面带病容——自从几年前一场大病之后,他再也没有完全康复过,现在扶着妻子的手走在河滩上,他一瘸一拐,用力过大时还会微微皱眉,似乎有哪里牵拉着疼。
但他们看起来……都很快乐。兴高采烈。
露皮塔的眼睛在发光,那是一种多年夙愿得到报偿的快慰,是一种积压了许久的阴霾骤然被扫去的振奋,摆脱了肩膀上的重压,她甚至无意识地哼着小曲,顽皮地小步跳过了一处软泥。
就在这个瞬间,安澜想起了他们共享的往事。
那是她和莱娅还被关在临时圈舍的时候,露皮塔与威尔匆匆赶来,带着将小象迎回草原的热望,彼时的他们踌躇满志、坚定不移,决心要为她们找到原生象群,只是一眼,她就知道自己和莱娅落入了两双稳定的、值得信赖的手中。
在那以后,项目组果然找到了卡拉家族。
回头看看往事,那次成就正是达拉加的起源。
达拉加建成以后,露皮塔常常在圈舍里耗费一整个下午,不间断地吐露着内心的烦恼,絮叨着不知何处听来的八卦传闻,而她则会安静地倾听。
一路走来,她们成了亲密的家人、心灵相交的伙伴、朝着同一个方向奔跑的战友。
数不清多少次,露皮塔凭着这份亲密与信任选择了放手去做,她留下了诺亚,她将几个圈舍接通,她打开软放归区的门,她一次又一次地为象群——为安澜,带来好消息。
此时此刻,安澜的心像羽毛一样高飞。
果然,露皮塔最后小跑两步,笑着拍了拍她的侧腹,然后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相机。这显然是在有什么事值得庆祝、值得留念时才会有的举动。
“我们赢了!”威尔宣布。
搂着诺亚的象牙,他站得笔直,好像全然忘掉了病痛。
在护楚员与调查员们不眠不休的追究之下,在在部分政客为了政绩而大开的绿灯之下,在舆论带来的压力之下,追捕工作取得了惊人的进展。
人们在一处被端掉的窝点中找到了这个盗猎团伙的账册,发现他们已经在奥卡万戈活跃了将近十六年,而在过去十六年时间里,不说活体,不说其他动物制品,光是被走私的象牙就达到了丧心病狂的上千之数。
随着这些账册被发现,随着罪人落网,消息开始被走漏,一些参与了血色交易的“上流人士”也被剥去了光鲜亮丽的外衣,彻底名声扫地,正疲于使唤公关团队去应对社交平台上声讨的声音。
……上千。
安澜暗暗叹了口气。
在她与莱娅被运走时曾经过一个萦绕着血气的仓库,只那一处便堆满了无数非洲象的血泪。
它装过莱斯特的残躯,装过詹妮特的遗骸,装过卡拉家族在那个灾难之日被生生剜去的一块血肉,哪怕眼下长辈们并不在此处,或许也无法理解什么是审判,什么是施刑,什么是伏诛,但它们将永远不必再嗅到任何一缕与苦痛相关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是的,这片天空之下仍然存在阴霾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