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顿浮在水面上,用眼睛把家人好好地挨个看了一遍,好像在记住所有人的样子,记住维多利亚身上的疤痕,也记住泡泡身上的残缺。
多少有点不舍,但更多的是幸福。
和所有未被人类伤害过的虎鲸一样,它过得平凡又快乐,小时候被鲨鱼追得到处逃窜,长大了在雌性面前炫耀背鳍,更大一点拿幼鲸当玩具玩,年老时仍然可以得到母亲的照料。
二十多岁那年在一次捕猎中被座头鲸往尾巴尖尖上糊了一巴掌,已经是它一辈子遭遇过的最不幸的事情。
莱顿穷尽一生都没有离开过家庭。
它在鲸群的期待中诞生,也会在鲸群的簇拥离去。
太阳快落山时,鲸群唱起歌来。
没有一个成员在哭泣,所有人都围在雄虎鲸身边,长长短短地鸣叫着,希望它能安心地去做最后一个也是最甜美的梦。
维多利亚用胸鳍搂抱着它,用脑袋顶着它,用尾巴轻轻扫过它的尾巴,就像很多年前那个暴风雨夜,第一次拥抱自己的孩子时那样。
一切都是那么圆满。
莱顿喷气的频率越来越慢,棕色眼睛里的神光渐渐化开,鸣叫声也变得微弱和混乱,好像真的进入了梦乡。
安澜忍着伤心凑近了些。
她倾听着,想知道舅舅在做着一个什么样的梦。
在那双眼睛完全失去焦距之前,莱顿最后一次吸气,挤压声唇,发出了一个几不可闻的鸣叫。
啊,是这样啊。
她想。
这头大虎鲸没有将生命的最后一秒钟留给姐妹或小辈,它最后梦见的,也轻轻呼唤了的,是它最爱的“妈妈”。
第章
莱顿的离去对整个家族来说都是个重大打击。
有好长一段时间,安澜不管做什么都会想到舅舅。
一条颜色鲜艳的鮣鱼,一头两根牙齿穿长的独角鲸,一场雄鲸齐游的社交季,甚至是一道很适合用来顶着幼崽滑乘的波浪,一片很适合玩腹拍跳水的温暖海域。
她并不是唯一一个很难走出来的家庭成员。
感情内敛的大虎鲸们减少了交流的频率,言语上的空白被小辈哀哀的鸣叫声填满。
维多利亚平常最嫌弃大儿子,但在接下来的好几年里都会突然冒出三两句莱顿小时候是怎样怎样的话。嘉玛和莉莲更是完全忘了哥哥的“不靠谱”,留在记忆里的只有它快乐的模样。
坎蒂丝往下的小辈都是莱顿看着长大的,而且因为它被分配了看崽职责,说是被带大的也不为过。
迁徙到北极时,已经是大虎鲸的闪电盯着岸上的北极熊看了好久,不知道是在怀念过去的时光,还是在思索和它们吵架是种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