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虽然一如既往地信任了外婆的判断,并没有在返程中对路径提出任何异议,心里却被这个疑问弄得有些七上八下,怎么都没法说服自己。
在旱季接下来的出行中,卡拉仍旧表现得相当慈爱,走过的都是危险等级相对较低的区域,停下来吃饭时选择的也是方便获取的食物,二代象群跟着它,就好像在跟团出行,再轻松没有了。
小象们找到了新的节奏,营地也适应了这个节奏,保育员们过来观察时一次比一次放松,甚至有了笑模样,可那个谜题却始终没有解开——
直到旱季中期。
那时洪峰刚刚经过,到处都弥漫着大水扬起的泥腥味和草腥味,卡拉刚刚踏入一片苇草,忽然停住脚步,想调头往回走。但不管它想躲避的是什么,因为气味被掩盖的缘故,都没有及时躲开。
在这片安澜十分熟悉的、幼时曾撒欢过的小河湾里,在象群成员略显紧张的骚动当中,在卡拉不满的鼻息背后,远方忽然响起了一个嗡鸣声。
如同滑腻的游鱼,它只是出现,就从大象频道的星图当中自在溜走,但那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像是从回忆里直接剥离出来的一样,熟悉到她不需要更多确定,立刻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也立刻明白了这段时间里象群到底在回避谁——
那是象群曾经的庇护者,是出类拔萃的战士。
那是阿伦西亚。
第章
卡拉在躲避阿伦西亚。
安澜在得出这个结论后愣怔了好几秒钟。
和象群伴行那么长时间,她想过卡拉是在躲避规模较大的食肉猛兽,躲避危险的植物,甚至还想过附近是不是有人类遗留下来的陷阱,结果到头来,“躲避攻击性强的同类”才是正确选项——只不过她从一开始就把同类的性别搞错了。
阿伦西亚……她上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在基普加各夫福口中,他们在闲谈中透露出了卡拉家族的信息:分裂成了两个相对独立的群体。
听到这个消息时,安澜难过了很长时间。
野象分家通常都发生在老族长故去之后,因为血脉树格外枝繁叶茂,家里有超过一名威望很高的年长者,而且它们还意见相左、观念相反,谁也不服气谁,这才会带着后裔各奔东西……如果没有那场灾难,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阿伦西亚是卡拉的第二个女儿,在她出生那年已经三十有余,膝下育有詹妮特和劳伦特两个女儿,还有一个外孙女詹娅。三十多年的阅历使它成为了世界上最有责任心的保护者之一,也让它同血亲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加深厚、不可斩断。
作为母亲和头象的卡拉鲜少干涉阿伦西亚负责的护卫工作,即使有时后者反应过激、在没有必要戒备的时候下达戒备指令,它也会支持对方的判断;而作为女儿和追随者的阿伦西亚则是世界上最忠诚的士兵,安澜毫不怀疑,为了卡拉,为了家族,它可以单枪匹马去面对壮年大公象。
这样的阿伦西亚……却在最后选择了离群。
安澜感到痛惜,但也无法不理解:第一个长大成年的孩子总是特殊的,只要看看失去莱斯特之后的阿涅克亚变成了什么样子——偏执、暴躁、凶戾——就能想象到阿伦西亚是抱着怎样的恨意、以什么样的姿态发动了袭击。
卡拉或许劝阻过,或许没有,但它一定明白自己已经无力管束发狂的女儿,也一定明白这种“报复行为”只会给象群带来灾难,于是默许了这部分成员的离去,但它从没有停止过对女儿的思念和爱,所以才造就了在研究员看来形同“主象群”与“卫星象群”的彼此联系的活动路径。
可是现在,这种联系被单方面地切断了。
安澜不是傻瓜——
既然卡拉主动“冷落”了阿伦西亚,就说明它认为现在和女儿进行接触会给刚回家的两头小象,或者二代象群的其他成员,或者象群背后的人类基地,带来严重的影响,而只要它成功隔开了双方,就可以同时为双方提供保护。
确信了这一点,她立刻向在场的二代象群成员发出预警信号,要求它们以最快速度集中到一起,准备朝反方向逃离;而卡拉象群也调整了队形,原本分散在各处的成年野象忽然从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现任“防卫官”阿梅利亚主动拖后,大概是打着万一冲突发生它还能拦一拦的主意。
见是一定会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