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医生,我之前给你说了,我看了很多关于这方面的书籍。很荣幸,我是你们这些心理学家研究认证后所阐述的结果中的典型案例。我父母在我小时候给我物质上的东西很多很多,但我真正想要得到的来自他们的关怀却又很少很少。我记得那时候,我和姐姐总是站在阳台上,一人抱着一个巨大的洋娃娃看着日落,盼着爸爸妈妈回来陪我们一起吃晚饭。可惜的是,我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失望的。那时候,我们老房子的对面住着一个叫仲夏的小胖子,他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每天晚上,他妈妈在厨房做饭所散发出的气味,总是让我和姐姐特别向往。小胖子很调皮,经常闯祸。于是,我和姐姐在阳台上,时不时能看到他那大胡子爸爸把他一顿胖揍……接着,我们自己的爸爸就走了,离开这个世界,再也不会出现在我们望得到的那条回家的小路上了。”
说着说着,岑晓的眼泪便开始放肆流淌下来。我没打断,也没有尝试递过去一张纸巾,因为岑晓在这一刻是在释放,释放出内心深处堆积的淤泥。
她继续着:“渐渐地,我有了一种错觉,尽管这一错觉很快就被我们在学校和社会上学到的社会常理所纠正。但……沈医生,这几年心理学越来越普及,大家都知道了什么是潜意识。而我也终于明白了,我的那一错觉其实并没有得到扑灭,它始终在那里堆积着,进而造成了我目前无法被解决的顽疾。”
“你所说的错觉就是——童年的你羡慕着小胖子有着父母陪伴的时光,接着,你羡慕的场景里,也包括了这个姓仲的小胖子被他父亲打骂的片段。”我柔声说道。
“是的,并且在进入青春期后,我有了性幻想。我揣摩着自己被人打骂的场景,感受着惶恐与羞愧。但同时,我又能得到一种温暖,好像对方对我的所有折磨都是我急迫需求的一种缺失的情感。”岑晓闭上了眼睛,“而最为可怕的是,在那个时间段里,少楠出现了。”
“少楠?”我问道,“是一个男人吗?”
“是的,他就住在我家附近。很多个夜晚,他会偷偷地钻进我的房间,将房门反锁,并关闭所有的灯。他不喜欢听到我哭泣,但是很享受我的喘息与颤抖。他随身携带着绑旱冰鞋用的布带,并用布带将我捆绑得无法动弹,就算再怎么辛苦,也只能承受。”
岑晓的眼睛缓缓睁开了,语调却有了变化,我能够捕捉到这一刻的她对这段关于少楠的描绘,正意淫出虚无的快感。于是,我插话,尝试将她拉回现实:“他是怎么进入你家的?是这里吗?”
岑晓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好像猛地想起面前的人是沈非似的。接着,她嘴角往上微微扬了扬,好像最后咀嚼了一下那段记忆:“是这里,不过是隔壁房间。以前我住在隔壁,两年前才搬过来的。”
“你还是没回答我,少楠是怎么进入你家的。”
“很容易啊!”岑晓从旁边抓了一张纸巾,开始擦拭脸上的泪,语气也慢慢过渡到我曾经接触过的那位素颜大学生的味道,“我妈妈长期不在家,楼下的李伯并不是很勤快。少楠只需要从后墙翻进来,然后踩着那边的一整排空调外机,几分钟就到了四楼。然后,他从我给他在阳台上留的窗户爬进来,穿过客厅,最后进入我的房间。”“岑晓,我可以打断一下你吗?”
岑晓:“你不是正在打断吗?”
“嗯!”我点头,“我的意思是打断你现在脑海中所想的东西,然后,听我说一个小小的故事。”
“你说吧。”岑晓应着。
“在每一个青春期少女的遐想世界里,都有着一位居住在城堡最顶端的公主。爱情,是她渴望却又害怕的。情欲,同样也是她试图尝试却又陌生的。本能对于安全的需求,会要让她谨慎面对这一切,并且,她会告诉自己,之所以自己没有放下包袱,大胆选择某一位阳光帅气男孩的原因,是因为高高的城堡与城堡下面守护的卫兵。”
面前的岑晓再次搂紧了弯曲的双腿,将头枕到膝盖上,这一聆听姿势非常好看。
我继续着:“终于有一天,一位并不存在的王子,出现在少女遐想世界里的城堡下方了。于是,少女会放飞想象力,自圆其说地为王子架设楼梯,甚至这楼梯荒谬到用自己的长发。最终,王子来到了楼顶,与少女思想世界中那位公主说着情话、亲吻,并发生着进一步的关系……但是,作为成年人,我们必须深刻地认识到,虚构的东西,始终只能在幻想中存在,如果陷入幻想中无法自拔,那么,你永远无法真正融入社会,成为一个你想要成就的女人。”
岑晓笑了,并且笑出了声。她的眼袋在红色的灯光下显得很明显,但姣好的面容与白皙的肌肤,让人很自然地忽略着这一瑕疵:“沈医生,有没有人给你说过,其实你就是一个自以为是并且自负的混蛋而已。”
我耸了耸肩:“岑晓,我也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你刚才对我的评论,和很多癔症病患被我初次指正时,说的一模一样。”
“你觉得我是个疯子?”岑晓抱着双腿的手似乎在用力,进而让环抱膝盖的自己得以缩到一个更加狭小的空间里,这是在尝试最大化的自我保护,“沈非,我没有癔症,不但没有,而且我还能够很清晰地洞悉我身边某些人是否具备容易患上这一病症的癔症性格。”
我抬起右脚搭到了另一只脚上。作为一位男性心理咨询师,我不可能像女性同行一样,始终顺从着病患的跋扈,并伺机引导。相反,我喜欢一针见血地直击要害,让对方正视现实,从而走出阴霾。岑晓有着很明显的癔症状态,但她的癔症应该并不严重,在心理治疗后能够得到缓解并康复,问题不大。但是,我首先需要让她直面自己的问题所在,而不是一味地否定自己是个病人这一事实。
我搭上二郎腿的动作果然让岑晓开始气恼,因为我体现出来的对她所做的一切都不在乎,并将她的嘶吼看成病患的叫嚣,这一点,很容易让她产生逆反,并企图做出某些事情或者说出某些话语,来吸引我的注意力。
终于,她松开了环抱双腿的手,细长的腿向前伸了伸,眉目间有了一种企图证明什么的决绝,而少了之前那种渴望被虐的柔弱。
“沈非,少楠是真实存在过的。这点我无法拿出证明,我也不想拿出证明,因为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我这辈子唯一深深爱着的男人。将他的故事对人宣泄,在我看来,是对他的亵渎。”岑晓一边说着一边站起,并指向了紧闭着的房门,“沈非,我承认,你是唯一能够敲开我心门的人,或许,和你多聊聊,我潜意识里面那些可怕的猛兽,确实能被你一一驯化。但我又觉得,你我之间能够走近的前提,是对对方最起码的尊重。而现在的你,让我感觉不到这一点。”
岑晓说着说着,眼泪再次开始漫出。我没有动弹,因为面前的她所展现出来的情感波动起伏,在这么短短的几十分钟内,落差实在太大了。甚至我在猜测,她会不会也有分裂型的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