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桂华大惊失色,左右看看:“要西忒快勒,侬情愿登勒格种破地方?(要死哦,你情愿待在这种地方?)你不愿意跟妈妈去住大别墅?我要带你出国去的——”
她盯着斯江看了看,笑了:“淇淇侬戆伐?人家斯江从小就想去美国,但是美国覅伊呀,现在妈妈带侬去更加好的澳大利亚,悉尼,赞得勿得了额地方,侬以后就也是华侨了晓得伐?阿拉住的是别墅,进出都是汽车,侬来看呀——”
钱桂华从香奈儿包里拿出一叠照片塞到斯淇手里:“看呀,这就是我们以后的家,有花园的大洋房,值几百万呢,还有这两部车都是我们的,你刘叔叔说了,这辆红色跑车以后就给你开。”
斯淇尴尬地瞄了两眼,要把照片塞回去,照片却散落了一地。
曹盈盈挤进来,一边帮忙拾照片,一边夸洋房跑车,又一边笑眯眯插话:“这房子太豪华了,三舅妈,我看你身上这件貂皮大衣赞得很,多少钱买的呀?”
钱桂华一怔:“侬是——陈斯南?怎么喊我舅妈?”她陡然精神一振,眉毛都立了起来。
“这是盈盈呀,是小嬢嬢的女儿。”斯淇补了一句,胳膊肘不动声色地给曹盈盈送了一击。
钱桂华有点失望,眉毛落下来,转眼又扬了上去:“伊额东北宁啊(那个东北人啊)?”她轻轻抚了抚貂毛,笑得矜持:“这个嘛,东方商厦买的,知道东方商厦伐?阿拉老公有贵宾卡,打好折七万多洋钿。有种男人,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个钱,几十块洋钿的死工资拿了半辈子,从来不舍得给老婆买件好点的行头,切——淇淇啊,姆妈要帮侬港哦,挑男人,一定要眼睛擦擦亮,不要像姆妈年轻时,瞎了眼,差点被害死。”
陈东海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只觉得弄堂里左邻右舍都在窗门里看热闹嘲笑自己,上去就要揎伊耳光,被斯淇斯强拦住。钱桂华骂起山门来,新仇旧恨的,把前夫和儿子骂得狗血淋头。万春街里从来不缺这种事体,只可惜没老娘舅出来调解。
楼上陈阿娘阿弥陀佛了好几句,老泪纵横地跟陈老先生诉苦去,陈东方夫妻对陈东来笑着说起陈东海被这个前妻怎么坑得不浅,话里话外提起顾西美,欲言又止的,陈东来觉得没意思,摸出打火机托辞下了楼。
斯江正好和曹盈盈上楼来,父女俩打了个照面。
“斯好人呢?怎么眼睛一眨就没影子了?”
“去外婆家送点蛋饺,大概被虎头绊住了。我去喊伊。”
“我去吧,正好买条香烟。”陈东来脱口而出,想起自己早就是顾西美的前夫了,脸上一僵。
“一道去。”斯江笑了笑。
楼上人声嘈杂,陈东珠一家人的笑声,麻将牌哗啦啦的声音,电视机里的声音,交织成一片。楼下嘈杂人声,陈东海的怒吼,钱桂华尖锐的骂声,陈斯淇的哭腔,陈斯强的抱怨,邻居康阿姨的劝说,也交织成一片。
这一秒,陈东来看着女儿修长的背影和被感应灯照得发光的发丝,突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第章
顾家也闹忙,却是和陈家不一样的闹忙。
斯江和陈东来走到灶批间外头就听到顾阿婆在跟北武抱怨:“你说南红这一大家子,在五星级宾馆开了四间房,一住要住七夜天,一千多块钱一间一夜天,几万块钱丢水里听不到一声响。你说她变成香港人怎么就这幅样子了?阿大阿二阿三都是咣啷头,兄弟三个挤一间不就好了,还一人住一间,真当钞票刮大风刮来的,也不想想媳妇孙子,小时候她那个巴掌就漏光,三岁看到老,一点也不错。”
北武把削好皮的洋山芋放进水盆里,笑道:“衣锦还乡,这点钞票算什么,这叫派头,我还听南红说要帮你在扬州老家造一个新教堂呢。”
“去去去——”顾阿婆端起一半的鸡汤又搁回了炉子上,回转身问,“她真的这么说过?盖教堂要好几十万块钱呢,难道她在香港也信上帝了?不能啊,上帝要救,也是先救赵彦鸿。”
斯江掀开门帘推门入内:“好啊,外婆你背后说大姨娘坏话,我要去打小报告。”
北武哈哈大笑:“赵彦鸿居然能得着姆妈你这么高的评价?他给丈母娘下了什么迷魂汤?我要跟他好好讨教了。”
母子俩见了陈东来,笑意不减。顾阿婆打开碗柜,从里面端出一个小钢宗镬子:“东来啊,早上炸的四喜丸子,忘记让斯江带过去,你来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