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生不意是斯江接的电话:“——你回家了?谁去接你的?”
“为民爷叔。”
“我爸在家吗?”
“不在。”
景生想了想,却听斯江略带嘲讽地说:“不过你的好朋友王璐班长在,你等一下。”
好朋友这三个字当然是重音,还略停顿了一下。
“顾景生,”王璐接过话筒,笑着对斯江点点头表示谢谢,手指绕着崭新的电话线身体不经意地侧了侧,“我跟你说有条子好办事吧?电话这不就放号装上了吗?嗳,那你今天不去踢球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告诉我———”
不等景生回答,她自己笑得摇了两摇又转向了另一边:“啊呀我戆忒了,我家电话号码换过后还没给过你。啊,你找阿妹听电话?好的好的。”
斯江抱着手臂坐在沙发上正一肚子冷笑,呵呵,担心她早恋?他自己和“好朋友”分享赵佑宁的卷子,一起吃冷饮看电影逛福州路,连外滩情人墙都去过了,还好意思没收她的信,完全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卑鄙无耻!
王璐的笑容戳得斯江眼睛疼,她不情不愿地接回话筒:“有什么事吗?没事挂了。”
不但有事,还是大事,十万火急。斯江挂了电话急匆匆下楼去拿脚踏车。王璐追了下来,硬拉着斯江去弄堂口坐她爸单位的小汽车。斯江毫不犹豫地对顾阿婆编了个理由,跟着王璐往外跑。
景生挂了电话,再直接给香港的南红打电话问这批货该怎么办。
南红在棉纺厂几十年不是白干的,几分钟心里就盘了一笔账,让景生别急,隔半个钟头她再打电话回去。转头她立刻去找成衣厂的经理。
这款风衣的样衣就是在方氏制衣厂里做的,面料商也是她找的本埠厂家,只是工厂出口订单太满挤不进这单,销售部把设计图照片和报价传真给日本和意大利美国的几个大客户,顺利地签了三万件的单子,交货期是明年二月。偏巧厂长是个胆小怕事的性子,一收到客户订金就早早把面料采购了进来以防万一。当下最好能借厂里的面料给杭州应急,要是方老板肯点头,一船面料运回汕头走不走海关都是一两天的事,汽车一天能到杭州,工厂赶一赶十号就能交货。晚个四五天交货她有信心搞得定熟客,要晚一个月,不只是退钱的问题,顾南红的招牌会垮。
景生心急如焚地等了好一会儿,半个钟头后,却是顾东文的电话先来了。
“肖为民把货款丢了。”顾东文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痛哭流涕的肖为民,强忍着怒火告诉景生。
斯江脑子里还嗡嗡的,为民爷叔吸毒了?展览会上看过的宣传资料猛然变成身边的现实,实在令人无法接受。
第章
“阿哥!东东哥!”肖为民咚咚咚地磕头,额头红肿了一片:“对勿起,对勿起,我该死,我怎么还不死——”
转而又涕泪交加地哭道:“我也没办法啊,我也是被骗的,上了瘾头实在熬不住,我知道要出事的,管不住,我管不住手脚,阿哥,你剁掉我手指头好伐?左手右手,随便侬,阿哥啊,求求侬帮帮我!给我一条活路吧。”
顾东文让景生先听南红的安排,搁下电话盯着肖为民沉默了良久。他是看着他长大的,是个可怜孩子,人不坏,怎么会突然走上这条不归路的,他想不出来。赌和毒这两样只要沾上,人就算完了。
去年在景洪,凌队说起不少版纳缉毒大队的事,这个年才成立的全国首个专业禁毒队伍,全是年轻小伙子,天天和亡命之徒们打交道,第一个牺牲的战友只有岁,被毒贩用铜炮枪打伤了肚子,没跑出去被乱棍打死了。缉毒警拿的工资还不如农场割胶工人,队里没有国外那种先进的试纸,只能靠观嗅尝以身试毒。队里配备上长江三轮摩托时,毒贩们开上了吉普车。缉毒警装备上式冲锋枪时,毒贩们已经用上□□和凯夫拉避弹衣,就是拿命在博,也没人觉得自己多高尚多了不起,就是得干下去,干了就丢不下手。当时景生听得热血澎湃热泪盈眶,凌队还拍着景生的肩膀让他将来回云南干缉毒警,被顾东文捶了好几拳。
“咦,为民你这是干什么?!”顾阿婆端着菜进来,吓了一跳。斯江赶紧上前接过碗盘。
“起来起来,你先起来说话,老大,你怎么回事,你跑回来,摊头上没人了怎么办?算了算了,关半天也不要紧的,”顾阿婆让斯江下楼端汤,伸手把肖为民拉了起来,“好了,出了什么了不起的事要这幅样子,头上怎么回事?嗐!真是不像话。来来来,既然人都在,就先吃饭。”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为民啊,来,帮我把筷子调羹摆上。你最近实在太瘦了,是不是太辛苦了?一天到晚地跑来跑去,钱是赚不光的,还是要歇一歇。你那个新处的对象好伐?打算结婚了伐?身体要养好晓得伐,不然你阿爹要不放心的哦。”顾阿婆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跑到窗口探出头去喊:“陈斯好——斯好——宝宝,回来切中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