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舞乐的女子们瞧着是掖庭里最养尊处优的一批人,其实往往是起得最早的一批,虽然大多时候不必忍受苦工与寒冻,但严苛的训练同样从早到晚。如果说掖庭宫仆们都无以掌握自己的命运,那么教坊一定是其中最飘摇的一批,她们日复一日的训练正是为了展露在权贵们的视野之中,有时候这些观者一念闪过的好恶,就足以转折她们的命运。
如果有的选择,没有多少人愿意去面对那些上面的人,毋宁在掖庭深处做一辈子劳役,朴苦的生活至少安稳,安稳中才长出些轻松。
但也会有些人选择来到这里的。
譬如最近到来的这一批年轻女子,足有十九位,已可编为一个新班,都是很好的样貌、很优越的教养——乃是元相上台,朝堂变动,多少官员落马,罪行重的,其女眷就充配到这里,这才是第一批。
有些人是姿容优越,立刻被配入这里,有些人本来可选,但瞧了一眼仆女红肿的手和粗糙的衣,已先惧了,亦或想着还能面见帝子权贵,未尝没有再翻身的一天……但无论如何,进入的第一个月,总是伴随着哭声。
李先芳其实已有些腻了,她倚在门前低头扣着指甲,听着里面嬷嬷重复的训话。作为近两年来舞乐最拔筹的人之一,总要被拿来做这些新人的标杆,训罢后进去舞一回,然后瞧谁做得不好便教一教,一天的活计就算完了。
宫里不传唤舞乐的时候,她这样的大舞女确实还颇为优渥轻松,有时候能比上不接客的花魁。
她对这样的日子已很满意,教坊里做到了顶儿,被传唤演舞时把胸脯束一束,妆容画得老些,多能免过男人的兴趣,回来又可混几个月松闲日子。
活着不就是这样吗,她想,墙里的耗子每夜出来偷摸吃食,都得冒着被一棍打死和被猫按住的风险,才得一天安寝,人也一样,熬过个坎去就多活段时日,若问活着有什么奔头,那也谈不上。
所以她同时腻味那些追着她求教怎么舞才好看撩人的人和进来后寻死觅活以泪洗面的人,一种惯会做梦,一种醒不过来。
偏偏新人里这两种总占了九成往上。
她打了个哈欠,听着里面嬷嬷的训斥缓起来了,大概进入了苦口婆心的阶段,便低头整了整裙摆,准备进去。
但这时候她忽然目光微顿,见门外好像有几袍人影靠近过来,还没瞧清,身体已直觉般地绷了起来,脑子里涌出些不好的预感。她收回目光,转身大步走进了堂中,想借着去后堂喝茶的工夫,避过这不善的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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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后堂取了开水,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了杯茶,吹着热气慢慢饮尽,她才又斟一杯,端着茶盏往回走,在屏后止住步子,朝前堂看去。
一个懒散倚在桌旁的年轻公子,宝蓝绸衣,花锦内衬,头发编成小辫,一双眼睛美若女子,手里碧玉小杖上攀着一条华美精美的赤蛇,雍贵又浪荡的样子。
身后跟着两个面无表情的佩剑之人。
……鱼紫良。
李先芳在心里念出了这个名字,抿着唇脚步缓缓后退。
……这人不是第一次来,也绝不是最后一次来。
“我意寻两个皮肉细嫩些的,样貌倒其次。”鱼紫良把小蛇挑在眼前,含笑逗着,“还得乖觉些,平日切切肉喂我的小宝儿,别的活儿不用干。”
“鱼公子,这正是新来的一批,都是闺里养大的,还没受过什么苦。”大嬷嬷早赶了过来,脸上的褶子堆成了叠,笑在鱼紫良椅前,“您尽管看。”
老妖婆,李先芳翻了个白眼。
教坊也有教坊的生存之道,前几年时候的管事嬷嬷总把事务挂在皇后宫下,皇后殿中的女官做事规整,教坊毕竟是官家地界,这鱼紫良虽然也来,但多数收敛。
现在管事的换了人,只顾一力巴结,鱼紫良这种人来一次她不知多高兴,正合把姑娘送出去换得老年安稳。
‘迟早想办法弄死这老东西。’李先芳饮茶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