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琛就留了这么多,其他的都烧了,怕狄书惠在下面没东西用。
他把戒指握在手心端详了一会儿,这是狄书惠离家那年,她的外婆——也就是狄琛的太姥姥送的。
狄书惠曾戏言以后要传给儿媳妇儿,可惜她泉下不知,狄琛往后的人生大概都与这些事无关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戒指装进布袋里,裹着大红围巾塞进背包。
背包的空间有限,装不下那本牛皮记账本了,狄琛只好把它拿在手上。本子沉甸甸的,比寻常记账本厚许多,他抓着书脊,手一斜,大几张通讯用的信纸掉落出来,落叶一般掉在地上。
他蹲下身一张张地拾起,不经意间看到信纸末尾的落款:
何建华。
狄书惠的文化程度不高,但能识字能写字,字不大好看而已。两个人往来的信件中,狄琛的名字出现的频率很高,狄书惠还在其中一封里提到改姓的问题。
何建华的回复是,和谁姓都行,儿子从小跟着你,狄琛这个名字挺好,不必再改。
儿子?
狄琛差点拿不稳那些信纸,他是……狄书惠与何建华的孩子?
静水后山的墓碑,多年前从绑匪手中拼死救下岑宴秋的司机,狄书惠的丈夫,他血缘上的父亲——仿佛霎时间具像化了,指向一个特定的名字。
他好似被一种巨大的安稳感包围,整个人躺进棉花团里,下一秒,却又想起什么,身下的棉花团忽地一空,像雨滴般骤然从半空坠落。
陆今在说谎。
或许狄书惠与岑沛铨压根没有任何关系,她的死或许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并不存在岑沛铨收买捐献者的可能。
又或者——
捐献者的确被人收买,只是那个收买他的人不是岑沛铨,而是陆今。
狄琛头脑发晕,一阵天旋地转,恍惚间失去意识。等他再次醒来,身上搭着一条毯子,墓园的工作人员端来一次性纸杯,问他有没有好点。
纸杯里的水微甜,狄琛喝了大半杯,腹部暖融融的,冰凉的手脚也逐渐回暖。
靠在座位上,他闭着眼,没由来地回想起这些年在玉临的种种。报仇的人多半怀揣着赌徒心态,赌赢了就是大仇得报,赌输了生死未卜。
他不敢去想假如狄书惠的死和岑家没有关系自己该怎么办,也不敢在脑海里过多地重复“何建华”这个人。
怎么样都是有关的。
和岑家,和岑宴秋,好像从一开始,他们就像两根缠绕的长线,越挣脱越凌乱,越凌乱越难解。
在他刚知道自己父亲是谁的时候,何建华早已死于十几年前。在他犹豫要不要成为陆家助力的时候,上天告诉他,他的仇人有可能不是岑沛铨。
这算什么?
为了假戏真做,他几乎将完整的自己交托出去,恨也好爱也好,他和岑宴秋之间像一簇灭不尽的山火,跳跃的火苗噼里啪啦地响,天空都被烧得橙红一片。
他只想到“木已成舟”这四个字。
学校里老师常说,面对问题永远不能逃避,必须勇敢面对,但狄书惠却在梦里推着他离开。
现在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放弃的呢?
狄琛仔细想了想,在心里默默写了个“否”。他没有特别牵挂的人或物,换一种说法是,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极尽全力地避免自己拥有特别牵挂的人或物。
返程的车票启程时间在一小时后,墓园在郊区,离车站不远,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他抱着充好电的热水袋,捂着小腹,耳边填满列车经过隧道的嗡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