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医生下的最后通牒,已过去大半天,蒋泰还活着。
在场的亲戚、股东、律师和儿孙,耗了许久,治丧流程都已经启动,奈何老头就是不肯咽气儿。
上百人等他死的排场,也是蒋泰的独一份了。
阿耀与医生在门
口交谈(),私人医生说道:也就是今晚、明天的事15(),他现在还能听到,有什么话想说,有什么人想见,还来得及,尽量多陪陪他吧。”
医者父母心,医生是这里,为数不多会感慨生命的人了。
阿耀应声,便进了抢救室。
独立抢救室房间不大,亮着银白的灯,天蓝色帘子,半遮住床。
密密麻麻的仪器,把病床围得像航天器,古怪的灯光,此起彼伏闪动,有节律的声响,有点刺耳。
蒋泰仰面,戴着呼吸面罩,里面有淡而细密的水汽。
他盖着被子,手脚裸露,都扎着通道,像一件人工打造的肉体,苍老、脆弱。
并非全无知觉,他的眼睛半开半合,嘴巴微张,有点像死不瞑目。
阿耀拉过椅子,刻意坐在左边,老头儿左边听力是完整的。
蒋泰眼睛睁大了些,不再是灰白的眼白,浑浊的眼珠掉到下边,动了动。
阿耀双手交叉,躬身向前:“阿公,我知道你听得见。小时候,你偶尔会给我读睡前故事,现在轮到我给你讲了,你要仔细听啊。”
他的眼神越过病床,落在天蓝的帘子上:“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人就是爸爸,他从来不发脾气。我干了坏事,妈妈会揍我屁股、罚站,即便我老老实实,她也总是骂我,厌弃我。”
“有一次,她独自带我去湖边,让我站在原地等她,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天完全黑了,是爸爸带人找到我,脱下衣服包着我,背我回家,给我洗澡,哄我睡觉。”
“后来,我长大点。你就把我带在身边,不许我回家,不许我……叫他爸爸。我跟妈妈说,我讨厌你,不想去白加道。妈妈扇了我一巴掌,不许我讨厌你,要我发誓敬爱你。我那么小,却不愿意,被关在卫生间里一整夜。后来是爸爸砸开门,把我抱了出去”
“爸爸妈妈,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妈妈喊叫,我并不是爸爸的孩子,我觉得她疯了。爸爸那么爱我,我又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孩子呢?”
仪器发出报警声,医生进来检查,冲阿耀摇摇头,便出去了。
阿耀眼神重新落在蒋泰身上:“你不想听吗?”
蒋泰又翻了眼白,但呼吸的节奏明显加快,他是听得到的。
“妈妈真的有点疯了,你们开始疯狂的嫌弃她。只有爸爸愿意安慰她,陪伴她,给她买花、看画展,不把她当个疯子。”
“蒋家怎么会有疯子呢?你们想弄走她,被爸爸阻拦。你明明知道绑匪要实施绑架,也只是支开了爸爸。可你被老天算计了,我那天忘记带作业,被罚了,一气之下跑出学校,爸爸来接我,我们一起回了家,都被绑走了。”
“你看,老天爷都觉得,你不配拥有爸爸那样的儿子,把他从你身边收走了。”
“自我懂事,就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不让我叫他爸爸,为什么我不能恨你,为什么妈妈总要带我去你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