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作鸣澈的雏鹰蓦地腾起,扇动着双翼,叫声刺耳,好像是在跟主人争论个一二……没错,是那小姑娘先要捉住它的,它顶多算是正当防卫,不应担个故意伤害的罪名的……
而主人满脸不容狡辩的冰冷,看都不看一眼瞬间失宠的羽族之虎,只抛下一句“今日不给你王蛇”,就疾步追赶上前方一瘸一拐的小姑娘。
“姑娘,鸣澈无意冒犯,我代它向你赔罪……”见小姑娘自顾自地抹眼泪,依旧止不住天大的委屈,少年人顿时慌乱起来,想安慰又找不到词儿。陪姑娘向前又挪动了一小段距离,他才反应道,“姑娘你是哪座殿的宫女?我送你回去吧。”
小姑娘眨眨眼,向前指了指。少年人遥遥望去……只见依稀一堵朱红色的宫墙。而那个小家伙颇为无奈地摇摇头,他猜测她压根儿不认识路。雨还在下,少年人正想将她抱到一旁廊道避避雨,就见左前方竹林小路拐出几个带刀护卫,不由得暗自叫苦。
怎么撞见他了。
八名高大护卫,四名娉婷宫女,接着是遮天罗伞……阵仗不算大,因为少了宫廷乐师吹笙鼓簧……少年人知道这个人绝不可能遣散了仪仗队中最有朱雀风情的小分队,而今没了走到哪儿响到哪儿的背景音乐,应该有三种可能。其一,今儿落雨,心情不好,不愿听曲儿。其二,管你落不落雨,我就是心情不好,乐师通通给我撵走。其三……
罗伞下的男子本是负手漫步,抬眼之际扫到路边的两人,也是一愣,片刻后道,“颢少主,别来无恙。”
一群灰椋警惕地偏转脑袋,扇动翅膀的声音惊扰了丛林的静谧。在它们刚刚栖息的那棵榆树下一阵窸窣,闪出敏捷而慌张的身影。那是一只健壮的雄鹿,四蹄踏碎落叶与枯枝,正向着丛林最深处狂奔。它的目光早已因着体力不支而愈发迷离,脚步踉跄,身上骇然几道被荆棘划破的深伤。随肌肉张弛而不断淌出的鲜血浸透暗黄色的毛发,死亡气息如影随形。
许是慌不择路,雄鹿竟莽撞逃出了自然丛林的掩护,身影融入刺眼的午后阳光。后悔已来不及,它晃了晃脑袋,原地焦躁地踏蹄。丛林外,湍急的河水阻断了它的逃亡之路,如它来与未来一样,永不停歇地向东流淌。
雄鹿迅速回头望了一眼,没做太多耽搁,就沿着河岸重新迈开酸痛沉重的四蹄,打算伺机返回密林中。
随着一声高亢的马嘶,雄鹿冲出丛林的缺口处跃起身披银色铠甲的黑武士,宛如一支镶银的玄铁追风弧箭,紧随那暗黄色背影,渐渐缩短与猎物的距离。猎人自背后抽出箭镞,拈弓搭箭,略微眯眼,面无表情。
“嗖!”
猎物哀嚎着跪倒在地,四蹄还在挣扎着,向当头烈日炙烤的渺茫前方颤颤巍巍地挪动。
猎人嘴角露出一抹淡笑,他灵活地翻身下马,颇为满意地拍拍黑武士的脑袋。那浑身漆黑的良驹垂下头,任主人爱抚。雄鹿终究体力不支,栽倒在地。猎人迎着烈日大步而去,掠过长约两丈的血迹,蹲下身察看双目圆瞪大张着嘴的雄鹿的伤势。猎物失血过多,身体微微发颤,一息尚存。
他抬手抚摸雄鹿的角,就像方才爱抚良驹一般,轻声道,“何必呢。”
灼热的阳光洒在一人一鹿一马身上,猎人注视着濒死的生灵,他愿意为死在自己手上的猎物哀悼,尽管他不会后悔,也不会感到丝毫自责。身后传来不急不慢的马蹄声,他没有回头去看那白衣白马,只问,“它还有救吗?”
白衣打量雄鹿的状况,答非所问,“你要杀它,又为何救它。”
这句话终了之时,雄鹿眼眸一暗,停止了呼吸。猎人皱起眉头,又缓缓舒展开,他在雄鹿清澈的眼里看见黑武士银制马掌。那家伙到死都在盯着害自己亡命的牲畜不放,它不甘心。
与灵气渐渐消失殆尽的雄鹿在烈日下炙烤很久,猎人才开口,竟难得的带了悔意,“因为,我和它一样。”
早已转头望向涌动着碎金的湍急河水的白衣闻言挑眉,“你在怨我?”
“这是它的命,怨不得别人。”猎人担了担衣袍上的尘土,站起身,黑武士喷着响鼻,“赏肃,若终有一日,玄武陷于水火,前有悬崖,后有追兵。你不出手相救,我也不会怨你。”
国主穹彻跨上黑马,吹声口哨。眨眼的工夫,隐匿在丛林中的侍卫队显身,垂首待命。
“好生安葬。”
一黑一白两匹马并肩而行。那书生同**白马一样,没有铠甲护身,似乎只是来游山玩水的闲人,与身后二十四支满是戾气的铁骑格格不入。书生径自抄起手,看着穹彻道,“你不是一个认命的人。”
穹彻突然拽紧辔头,没理会书生,而是饶有兴趣地盯着左前方的茂密草丛。一队人马急急止步,国主大人可能发现新的猎物了。
“是啊,我不认命。若是认命的话,十年前我就该随父王与……”他眼神迷蒙,声音很轻,梦语似的。话说到一半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穹彻眨眼定神,突兀地问了句,“赏肃,你的伤好些了?”
“早就好了。大人尽管吩咐。”
“嗯,甚好。”穹彻满意地点点头,英俊的面容带了笑意,“那我们来打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