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好人活该吃亏吗?”平静的声音传来,又在下一刻化作激动,“你之前一次次拒绝我,毫不犹豫地,即便毕业典礼那天也没给我留一点面子。现在需要我了,就求上门了,还好像以前的事都没发生过那样泰然自若,就因为觉得我温柔善良,认为好欺负吗?”
林真秀无言以对,即便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但在这发自内心的怨气面前,也只能深感愧疚。
可惜的是,他的沉默引来的是更强烈的愤怒,引来广野早苗的冷嘲热讽,“林,你很让我失望呢,为什么就不能坚持到底不理睬我呢?留给我一个冷酷男人的完整形象多好,以后回忆起来也只能佩服你敢作敢当,像中国语里说的‘是个男人’,而不像今天,看到你哑口无言的样子,心里的形象轰然倒地。”
林真秀想起身就走,但又忍住了,心里对自己说:“这是埋在心里六七年的怨恨,就让她发泄吧,憋着伤身体,能痛快发泄出来最好不过了。”
“其实,也是我自作自受。”他忽得听到一句似乎再检讨自己的话,但随后听到的却让他明白,不过是欲扬先抑罢了,“真帆都告诉我了,你打电话来时,我可以直接拒绝,但是,我就想看到你求我的样子,看到你求而不得的样子。”
在声音暂停一下后,这个散发着精干职业女性形象的女人身体前倾,忽然变了脸,愤怒化作微笑,诱惑他,“你刚才不是求我了吗?再求一次啊?不是觉得我温柔善良吗?我怨气刚才既然爆发出来了,说不定再求我一次,我就答应了呢?”
林真秀看着那张与说的话完全就是两个极端的端庄大气的脸,只觉得更加愧疚,还是说不出话来。
在等了一会儿还是无果后,广野早苗那张维持很久的微笑脸又变回了嘲讽脸,“这是你最后的倔强吗?什么都不如你的面子吗?连自己的爱人都舍得不管了?原来,你的冷酷不是没了,而是换了对象啊。”
他不能不为自己辩护了,“松村桑和我没有任何男女之间的关系,今天的事完全是因为工作上需要。”
“终于肯解释了?”广野早苗冷笑着道,然而眼角却闪烁着晶莹,“为了一个女偶像,你终于肯解释了。可为什么当年不断地拒绝我,那时一句解释都不肯说?难道在你的心中,我连一个有过不伦的偶像都不如吗?”
林真秀欲言又止——当年能解释吗?如果说了高濑家的事,以广野早苗的性格一定会决定等着尘埃落定,广野真一之前可是发来警告的,怎么会容忍这种事发生?只要稍微到亘理透下口风,因为他从不曾和女性交往甚密而没有紧迫感的高濑会长立刻会警觉,说不定会要求马上订婚。他那时还没通过国家公务员采用I种试验,唯有就范一种结局。等大四下半年内定为外务省的职业官僚后,反抗能力倒是有一点了,但一来还是没摆脱把握,二来就要说出广野真一此前传来的话,或许会令父女失和。既然两人的未来依然没什么保障,那还不如什么都不说,保持原样呢。
他只得再次重申道:“我和松村桑没有任何男女之间的关系。”
“那么,卫藤桑呢?对了,那天还提到西野桑、桥本桑,她们呢?也没有吗?”广野早苗逼问道。
这种追问个人隐私的话对日本人而言已经是非常无礼的行为了,在林真秀看来,对方显然因为情绪波动的原因有些不理智了,自己再解释也没意义,索性又一次闭口不言。
他的态度让广野早苗的怒气更加高涨,腾得站起来,抓住咖啡杯,作势就要泼过来。
林真秀下意识地闭上眼,却依然端坐,一副不打算躲避的样子。
几个呼吸之后,他没有感到任何异常发生,稍微有些诧异地睁开眼,就见广野早苗还是站着,手却松开,撑在桌面上,头低着,泪珠一滴滴落下,溅落在咖啡杯中,在原本在停止搅拌后已经平静的液面上跳起来,又落下去,激起阵阵涟漪。
“广野……”林真秀终不能学太上忘情,可一想到自己已经沾惹的朵朵情花,又想起这个和自己关系最特殊的同期好像即将要订婚,还是和港区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唯一能做的是效仿君子远庖厨,取出钱包,拿出一张钞票,压在自己的咖啡杯下,从她的身侧擦肩而过,脚步沉重地推门离去。
广野早苗全身失力,双臂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回去,低着头,遮住脸,无声痛哭。
落地窗外,下弦月已高挂夜空之中,洒下的银色光芒在这仲春时节给人带来淡淡寒意。
さくら通的人行道上,行人来来往往,错身而过,喧闹而又幽静。
如果林真秀还在,面对此情此景,或许会感叹地念出这半阙词吧。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