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望着她的瑟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握住。
他一向被世人视为恶鬼一样的人物,弑父杀弟,血洗都督府,毫无人心。他懒得辩驳,那些半真半假的传闻并非由来无据,凝望深渊的人怎能不被深渊侵蚀。
可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只在回忆中存在的些微光明,竟能如此长久地照亮一个卑微阴暗的灵魂。
从此他向着光,踩着尸山血海向上走去,终于从一个野蛮阴郁的塞外男孩成长为一个手握重权、让所有人都敬怕三分的男人。
可越靠近光,所有的黑暗与不堪也越无处遁形。他没有被深渊吞没,手上却还是沾染了太多的血腥。
他得承认,他竟然害怕了。
一个狠厉而决绝的人,在对待她的问题上却如同懦夫,赤松在黑暗中露出了自嘲的笑。
他不能将她拴在身边,他的手又要沾满血腥,该是暂时告别的时候了。
“瑾城,”他叫她的名字,“明天送你到霍塘,我就会离开。”
“离开,你要去哪里?”舒瑾城本来想闭眼装睡,听见这话又睁开眼睛,诧异地问道:“你不回登家锅庄吗?”
“不回。”赤松回答,没有解释为什么。
舒瑾城陷入沉默,也不再问。何必问呢,其实她早知道,赤松不会是个普通的翻译。可一旦问出口,这几个月来两人建立的所有默契与感情就可能全部被摧毁。
“注意安全。”过了好一会后,舒瑾城才憋出了这四个字。“我会的。”赤松答。
一时两人又没有话。
“还记得赛马节的时候吗?”过了很久,赤松再次开口。
赛马节……“记得。”舒瑾城的声音仿佛很远。
她不会忘记,那是个躁动的、欢闹的、人心浮动的夜晚。
裙摆与酒水在舞蹈和火焰中旋转飞扬,当它们变成远处的背景时,长草中男女们的暧昧声音就无限放大。
一切都与原始与本能理直气壮地挂钩,那是不屑于遮掩的酒气和热腾腾的狂欢,古希腊酒神节的东方幻影。
那天像五里雾中,一个虚晃不明的梦境。
“你还记得我说过得话吗?”赤松问。
“没忘。”
“男女相爱,宣之于野,在这里是很正常的事情。”“我有汉人的血,倒和他们不一样。”赤松是这么说的,舒瑾城心想,无非仍是与本能与情欲相连的东西。
她稍微扭头,听见略微沉重的呼吸声,赤松的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她近了。
他的鼻尖距离她十公分远远,停了下来,或许是给她后退的时间。
舒瑾城想,她准是被潜藏在人类心灵深处的kollektivesUes(集体潜意识)影响,意识和酒神节、赛马会上那些酣醉的灵魂相连,所以才像被钉在原地一样,没有试图躲避。
赤松的鼻尖先触到她的脸,然后是睫毛,她听见擂鼓一样的心跳声,不知道是发自于谁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