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有何差遣,小的一定照办。”
“劳你走一趟杨宅,请杨菱小姐到琼楼来见我。”
“这么晚了,宋大人还要见杨小姐?”
宋慈不答缘由,只道:“有劳许大哥了。”抛下众差役,与刘克庄向北而行,先行一步去往琼楼。
虽是深夜,可街道两侧灯棚林立,新庄桥下流水浮灯,正是饮酒赏灯的大好时候,琼楼人出人进,客如云集。
酒保立在琼楼门前迎送客人,一眼便认出了宋慈。他还记得宋慈曾是杨菱的客人,忙将宋慈和刘克庄迎进了门,道:“二位客官来得正好,楼上刚走一拨客人,空出了一张桌子,快请!”
宋慈道:“夏清阁可有空座?”
“真是对不住,今晚客人太多,夏清阁早就被人订了,其他三间雅阁也都有人。”酒保将宋慈和刘克庄迎上二楼,果然客人众多,四间雅阁都关着门,八张大桌也只剩角落一桌空着,桌上杯盘狼藉,显然如酒保所言,客人刚走不久。
酒保飞快将桌子收拾干净,请宋慈和刘克庄入座,道:“让二位客官久等,不知二位客官想吃些什么?”
刘克庄正要开口,宋慈忽然道:“一瓶皇都春,要庆元六年的。”
刘克庄转过脸来,有些诧异地看着宋慈。
入太学这大半年里,他和宋慈去过几次酒楼,每次都是他点酒菜,宋慈从不过问,而且几乎从不沾酒。此时宋慈突然要了一瓶皇都春,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酒保很快端上来一瓶酒和两只酒盏。宋慈拿起酒瓶,翻转过来,见瓶底有“皇都春,庆元六年”的印字。他将酒瓶放在桌上,也不倒酒,只是定定地坐在那里,似有所思。
“宋慈,你不喝吗?”刘克庄知道宋慈几乎不饮酒,但还是问上一问。他本就好酒,摆在眼前的又是他最爱的皇都春,自行满上一盏,道:“你不喝,那我可先喝了。”一盏酒入喉,甘爽之味一去,霎时间愁肠百转。
宋慈不知杨菱何时才能来赴约。他定定地坐在那里,渐渐陷入了沉思。先前在提刑司门前,刘克庄无意间的一句话,宛如灵犀一点,一下子将他点醒,令他想通了岳祠案中的诸多疑惑。可是还差一点,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离揭开真凶的面纱就只差那么一丁点。他凝思暗想,越想越是专注,周遭酒客的谈笑声传入耳中,渐渐变得小声,到最后仿佛万籁俱寂,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抬起眼来,在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酒客中,眼前画面逐渐变幻,仿佛看见了琼楼四友围坐一桌、欢饮论诗的场景,仿佛看见了韩?轻薄女眷、巫易猛地站起却被李乾死死拉住的场景,仿佛看见了巫易和杨菱一边吃茶一边相视而笑,看见了巫易和何太骥激烈争吵,看见了李乾抛下真德秀气冲冲地下楼,看见了何太骥对杨菱述说旧事,以及何太骥对着真德秀感叹:“有朝一日我若是死了,把我也葬在净慈报恩寺后山,与巫易为伴……”
凝思至此,宋慈忽然抬起头来,望着夏清阁门外墙壁上那首《点绛唇》题词。
刘克庄见宋慈的目光定住了,顺着望去,看见了墙上的题词,道:“这阕词有什么不妥吗?你一直盯着看。”
宋慈应道:“这字似曾相识,像在哪里见过。”
刘克庄朝题词多看了几眼,道:“以字迹来看,这阕词应是出自四个不同人的手笔。”
宋慈点了点头:“这是四年前,何司业、巫易他们琼楼四友所题。”
“原来如此。”刘克庄道,“你不是见过巫易的题字吗?当然会觉得似曾相识了。”
这一次宋慈没再应声,凝望着题词,渐渐入了神。
忽然间,耳畔有声音响起:“大老爷长命百岁,富贵万年!大老爷长命百岁,富贵万年……”
这声音极刺耳,宋慈回过神来,一转头,见是两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正捧了一个破碗,在桌前乞讨。
两个乞丐一老一小,身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臭味,宋慈和刘克庄还未有反应,邻桌酒客突然起身大骂:“哪来的臭乞丐?滚!”原来两个乞丐向宋慈和刘克庄行乞之时,其中的小乞丐不小心蹭到了邻桌酒客的后背。那酒客怒而起身,一脚将小乞丐踢翻在地,仍不解气,又接连踢了好几脚。那老乞丐忙用身子护住小乞丐,挨了这几脚踢踹,连连叫痛。
刘克庄看不下去,站起身来,挡在了两个乞丐身前。
酒保闻声赶上楼来,道:“啊哟,我叫你二人在外面等着,你们怎么上楼来了?快走,快走!”捧着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放到两个乞丐的破碗里,又对刘克庄和那邻桌酒客道:“二位客官,是小的疏忽,放了他们上来,真是对不住……”
“无妨。”刘克庄朝那酒客斜了一眼,笑道,“方才那几声‘大老爷’,总不能让人白叫。”从怀中摸出一串钱,有数十枚之多,放在那老乞丐手中。那酒客哼了一声,又骂一句:“臭乞丐,找打!”在酒保不断赔礼和同桌酒客的劝解下,这才回桌坐下了。
那老乞丐得了钱财,向刘克庄连连捣头,道:“大老爷长命百岁,富贵万年!大老爷长命百岁,富贵万年……”在酒保的连声催促下,带着小乞丐下楼去了。
酒保挨桌向酒客们赔礼道歉,还给每桌赠送了一瓶酒,算是赔不是。到了宋慈和刘克庄的桌前,酒保放下酒,赔完不是,正要离开,宋慈忽然叫住了他,道:“上次我来琼楼时,在门口遇到的也是这两个乞丐吧?”
酒保赔笑道:“客官还记得啊。两次都扰了客官的雅兴,真是对不住。小人下次一定留心,决不再放他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