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真德秀忽然道,“说到巫易的墓,我倒是想起了一事。”
“什么事?”
“太骥死前一天,曾约我到琼楼小酌。那天他显得有些焦虑不安,我很少见他那样,问他怎么了,他不说,只是闷头喝酒。那天他喝了很多酒,忆起我们四友的过往,说他有朝一日若是死了,就把他也葬在净慈报恩寺后山,与巫易为伴。如今想来,他这一时戏言,想不到竟应验得这么快,就好像……”
宋慈见真德秀欲言又止,道:“就好像什么?”
“就好像他知道自己会死一样……”
宋慈听了这话,微微凝眉。他若有所思了片刻,道:“关于何司业和巫易,老师可还有什么知道却没说的?”
“我能想到的,都已经对你说了。我就盼着早日查到真凶,别让太骥枉死。”
“查案一事,我一定尽力而为。”宋慈朝真德秀行了一礼,“今晚叨扰老师了。”
真德秀摆摆手,道:“你奉旨查案,肩负重大,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直言。我不懂验尸之道,太学里的学子学官们也大都不懂,自打知道你会验尸后,这两天太学里对你多有非议,你回到太学,难免会听到一些,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切莫受其所扰。”
“多谢老师提醒。”
真德秀走后,宋慈唤入许义,道:“许大哥,事情办得如何?”
“找到了几个学子,小的已对他们说清楚了,都在外面候着。”
“快请他们进来。”
许义转身而去,很快带进来了五位太学学子。
宋慈向那五位学子行了同学礼,道:“前夜何司业赶到岳祠阻止祭拜岳武穆,当时各位都在场,我请各位来此说话,是希望各位能讲讲当晚的所见所闻。”前夜何太骥阻止众学子祭拜岳飞的事,宋慈早就听当晚归斋的同斋们讲过,但他毕竟没在现场,知道得并不详尽,因此想找几位当时在场的学子,将当晚发生的事仔细讲一遍,看看能不能获得什么有用的线索。此事他本打算明天再去办,恰巧众多学子被差役追捕犯人吸引到了射圃,择日不如撞日,他便吩咐许义在围观学子中找几个当晚在岳祠的,带来让他问话。
五位学子已从许义那里得知宋慈是新任的提刑干办,奉旨查办岳祠一案,虽然心里对宋慈多少有些看不起,但生怕被牵连入案,因此不敢隐瞒,你一言我一语,将前夜在岳祠发生的事讲了一遍。五位学子所讲,与宋慈已知的事情经过大同小异,无非是何太骥赶到后,将众学子呵斥出岳祠,然后叫斋仆将岳祠里的香烛祭品清扫干净,又记下所有学子的姓名,留待来日罚以关暇,还放话说再有学子违令祭拜,便在德行考查上记下等,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新鲜事。唯一值得一说的,是其中一个叫宁守丞的学子,提到了韩?,说韩?当晚也来了岳祠。
“我与韩?都在存心斋,算是同斋。韩?这人,从来不住斋舍,讲经授义也经常缺席,太学里几乎见不到他的人影,可那晚他喝醉了酒,居然也跑来岳祠祭拜。何司业赶到后,说要在德行考查上记过,我们没人再敢进岳祠祭拜。可韩?是什么人?我们怕何司业,他可不怕。当着何司业的面,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岳祠,堂而皇之地祭拜了岳武穆。何司业斥责他,他反过来指着何司业的鼻子一通臭骂。何司业居然不怕他,还罚他去清扫岳祠。韩?何等身份,怎肯受人使唤?他非但不去,还要动手打人。他家大势大,打伤了何司业也不会有什么事,可我们存心斋只怕要受牵连,我们几个同斋赶紧拉住他,也亏他醉得不轻,脚下踉跄,才没打着何司业。韩?走时,指着何司业骂:‘我连人都敢杀,还怕你一个驴球司业?你等着,我迟早收拾了你!’韩?走后,我怕何司业下不了台,又正好看见有斋仆路过射圃,就赶紧叫斋仆去打扫了岳祠。”宁守丞比手画脚,讲得绘声绘色。
“那晚之后,韩?可还有回过太学?”宋慈道。
“没回来过,平日里就难见到他,除夕就更见不到了。”
宋慈又问:“当晚你们可曾看到何司业离开岳祠?”
“我看到了。”另一个叫于惠明的学子道,“何司业堵在月洞门前,记一个人的名字,放一个人走,我是最后几个被放走的。我走的时候,看见何司业记完名字,锁上岳祠的门,往中门方向去了。”
“你亲眼看到他锁门?”
“是。”
宋慈暗暗心想:“门是何司业锁上的,可案发后,在他身上并没有找到钥匙,这钥匙去了何处?是被凶手拿走了吗?”又问于惠明道:“何司业走的时候,是一个人,还是有其他人同路?”
“他是一个人走的。”
宋慈知道太学中门朝南而开,里仁坊便在太学的南面,何司业往中门去,应是离开太学回里仁坊的住处,可他为何又在深夜返回了岳祠呢?他是活着时返回的岳祠,还是死后被移尸回了岳祠?宋慈没有获得新的线索,反而增添了不少疑惑。“那个打扫岳祠的斋仆是谁?”宋慈又问。
宁守丞应道:“就是跛脚李,走路一瘸一拐的那个。”
太学里的斋仆共有数十人,每日都会对太学各处进行洒扫,宋慈入学已近一年,大部分斋仆他都见到过,知道有一个腿脚不利索的老头,走起路来一高一低,不知是谁最先叫起“跛脚李”这个绰号,总之人人都这么叫,久而久之,那老头本名叫什么,反倒没人在意了。
宋慈拿出手帕,将那首《贺新郎》题词给五位学子看了,问道:“你们可有人认得这字迹?”
五位学子摇了摇头,都不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