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放心,只要尸体还在水下,小人就一定能找到。”梁三喜从宋慈处获知情况后,活动了一下手脚,脱去衣服,下到冰冷的西湖之中。他踩了几下水,深吸一口气,埋头钻入了水下。
梁三喜几个兜臂沉下身子,很快触碰到了湖底柔软的淤泥。淤泥一经触碰,立刻有泥浆腾起。他闭紧双眼,手掌贴住淤泥,缓缓地摸索。上一次打捞虫娘的尸体,因有梁老翁垂钓的具体位置,是以很快便找到了沉尸。可这一次只有月娘落水的大概方位,具体沉尸于何处,全靠他用双手在淤泥上一按一放地摸寻,本就很有难度,再加上湖水冰寒刺骨,泥浆不时腾起,摸寻起来愈发困难。过了一阵,他有些憋不住气,除了枯枝烂叶,什么都没摸到,只好浮出水面透气。
一出水面,抹去眼眶周围的水,梁三喜看见宋慈、刘克庄和梁老翁正在岸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此外还聚集了不少路人。他原地踩水,缓过劲后,又一次潜入了水下。
经过先前一番摸索,梁三喜的脑中已有了湖底的大致地形。他开始摸寻周围尚未摸索过的地方。他的双手从淤泥面上拂过,摸到了一些枯树枝,再往前摸去,手底忽然空了。平坦的湖底延伸至此,忽然出现了一条下陷的深沟。就在这条宽不及两尺的深沟里,他摸了没几下,摸到了一个冰冷的东西,稍稍用手一感知,那是一只人脚。他背脊一冷,嘴里不由自主地呛出一口气,顺着这只脚往旁边摸去,很快又摸到了另一只脚。
梁三喜心惊之余,不禁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找到尸体了。
他抓住两只脚,想将尸体从深沟里拉起来,可是拉了一下却没拉动。
“莫非又绑了石头?”顺着脚往上摸,梁三喜没摸到石头,但在尸体下方摸到了一截陷在淤泥里的沉木。他摸到了尸体的头发,原来是头发缠在了沉木的枝丫上,这才拉不起来。他尝试解开头发,可头发在枝丫上缠得太死,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一口气又憋到了头,梁三喜浮出水面透气,向宋慈说明了情况,道:“大人,湖底是有具尸体,可是头发缠在木头上,捞不起来。”
一听说水下当真发现了尸体,围观人群顿时一阵惊呼,议论纷起。
“什么木头?”宋慈道。
“一截很长的沉木。”梁三喜道,“头发挂在沉木枝丫上,缠得太死,实在解不散,能不能把头发割断?”
宋慈摇头道:“切不可损伤尸体,倘若头发解不散,便把枝丫弄断。”
梁三喜依言而行,这一次叼了把匕首潜至沉尸处,尝试割断枝丫。水下不好用力,枝丫又有些粗,他上上下下换了好几次气,才终于弄断枝丫,将尸体拖出深沟,浮出了水面。
宋慈和刘克庄双双递过手来,将梁三喜拽上岸,尸体也被拖了起来。
这具尸体一上岸,围观人群顿时哗然。
这是一具女尸,尸身肿胀,腹部隆起,面部不仅膨胀坏变,而且有明显的鱼鳖啃噬的痕迹,可谓到了面目全非的地步,哪怕是在天寒地冻的正月,一股腐臭味也立刻散发开来,显然死去已久。
弥光看见尸体,低头合十,口中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尸体的腐臭味太重,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围观人群纷纷掩鼻后退,刘克庄也退开了两步,完颜良弼更是一脸恶心之状,唯有宋慈和赵之杰站在原地没动。宋慈甚至更进一步,在尸体旁蹲了下来。女尸穿着一身彩色裙袄,宋慈拨开鬓边乱发,见女尸的耳下挂着一对蓝里透白的琉璃珠耳环,又揭起裙摆,除下右脚上的袜子,见右脚背上有一片皮肉发皱,像是烧伤的疤痕。这样的裙袄和耳环,再加上从弥光处得来的红豆钗,以及右脚背上的烧伤,很显然眼前这具女尸便是失踪了大半个月的月娘。
宋慈望了一眼西湖,又看了一眼月娘的尸体,心里暗道:“月娘腊月十四便溺死在这里,至今已有二十多天,所幸湖水冰寒,否则尸体只怕早已完全腐坏。”
确认了尸体的身份,宋慈没再继续观察尸体,而是抬起头来,环顾周遭的围观人群。他的目光飞快扫过,一下子看见人群中有一个戴黑色幞头的人,正是之前那个在太平观和净慈报恩寺都遇到过的香客。
那香客与宋慈的目光对上,不敢直视,低下头去。等了片刻,那香客重新抬起头来,哪知宋慈竟还一直盯着他。他目光躲闪,抽身退出人群,汇入苏堤上的人流,快步离开了。
宋慈第一次遇到这个戴幞头的香客时,以为对方只是进太平观请香祈福,第二次在净慈报恩寺外遇到时,他开始生出了一丝怀疑,但也没有多想,直到此时第三次看见此人,又见了此人躲闪的目光,以及离开时的匆忙之态,才终于确定此人是一直在跟踪他和刘克庄。他心下知道,昨晚马致才给韩?通风报信,今天他查案之时便有人跟踪,此人极有可能是韩?派来的。
“你在看什么?”刘克庄的声音响起。
宋慈摇摇头:“没看什么。”想了一想,忽然拿出提刑干办腰牌,递给刘克庄,“你速去提刑司找许义,让他来苏堤,将这具尸体运回提刑司。”
“这么点小事,我随便找个人去就行了,用不着这个。”刘克庄没接腰牌。
“你亲自去,越快越好。”宋慈却将腰牌塞入刘克庄手中,“记住叫许义多带一些差役。”
刘克庄不明白宋慈为何这么着急,看了看赵之杰、完颜良弼和几个金国随从,压低声音道:“这帮金国人人多势众,又不怀好意,万一我走了,他们……”
“快去!”
刘克庄虽不解宋慈之意,但深知宋慈心思细腻,这么着急自有他的考虑,当下不再多说,拨开人群,沿苏堤向北奔去。
宋慈之所以这么急,就是因为刚才那个戴幞头的香客的突然离开。月娘的死与韩?大有关联,倘若那戴幞头的香客真是韩?派来跟踪他的,那这一去,极可能是赶去通报韩?。韩府就在西湖东岸,离得不远,韩?一旦得知月娘的尸体被发现,或许不敢亲自带人来阻挠宋慈查案,但他可以通知赵师睪,让赵师睪以府衙的名义来干涉此案。昨晚韩?亲自送赵师睪离开水天一色阁的那一幕,宋慈还记得清清楚楚。赵师睪这个临安知府,是能在韩侂胄面前趴着扮狗的,韩?作为韩侂胄的独子,一旦私下有什么吩咐,只怕赵师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宋慈很想立刻对月娘的尸体进行检验,可他手边没有糟醋、葱椒、白梅等检验之物,回城去买,一来一去,要花去不少时间,检验尸体所用的时间则更长。府衙就在城南,离得很近,他担心还没来得及检验尸体,府衙就会派人来接手此案,将尸体运走。正因如此,他才要刘克庄以最快的速度去提刑司通知许义,让许义带人来将尸体运回提刑司,以免出现其他变故。刘克庄与许义彼此认识,让刘克庄拿着他的腰牌亲自去找许义,这样途中不会耽搁不必要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