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天疏阁没有这样教育下一代的底气,毕竟,数千年来,只有天疏阁敢将姬肃卿、魔尊、明樑帝等法外狂徒判死刑。天疏阁能不能真的对邪魔凶兽、人间帝王行刑暂且不论,天疏阁能不能将他们禀信的这套东西推之九州也暂且不谈,最大的问题是即使天疏阁成功了,这套东西能不能抵挡住数千年腐朽的侵蚀?
如果不能,此刻站在她眼前的这个少年,未来不过是漫天炮灰中的一粒。
或者更糟,换汤不换药,成为新式权贵中的一员。
秦无霜将这番天真之语在心底再三玩味,打量少年两眼,倒也不打算评论。
她不在意地笑了笑,只顺势道:“我姓秦,名无霜,学海无涯的无,雪上加霜的霜。你是东莱人,怎么到了荆楚来?”
听她发问,少年就微挺胸膛,显然对此有些自我骄傲:“那日我在山里亲眼见了阁主和剑侠,还给星归道长的墓磕了头,就决心要到天疏阁来。”
原是如此。
眼前少年竟然就是那对风云师兄弟将星归道长衣冠送葬回东莱那日的乡间野小子。
不过只是见了那对风云师兄弟一面,就下决心追着背井离乡千里迢迢从中州跑到荆楚州?
秦无霜甚觉荒唐:“东莱城不也有天疏阁?”
“那不一样,”丘阿牛想了想,“反正,反正我就是下定决心要追随阁主和剑侠,玄真观在荆楚,荆楚天疏阁离他们最近。”
这话倒是不假,从中后期开始,裴牧云就多在荆楚天疏阁坐镇,他最倚重的二把手就是荆楚天疏阁的统领法士离贰。想到离贰,秦无霜不禁联想到与离贰颇有些渊源的闻人去病,他似乎也在荆楚天疏阁……
“啊!我还要上课,来不及了,姐姐、啊不,秦无霜,再见!”丘阿牛挥挥手,迈开长腿慌忙跑走了。
上课?
秦无霜眉头微挑,更坚定了要好好探一探天疏阁的打算。
用完早点,秦无霜出得门去,步步行来观去,没走多远就遇到了赶来的姒晴,一通拉扯,姒晴到底是耐不过撒娇,答应陪她在天疏阁内走走,两人漫步从住所区走出,走到供所有人使用的公用园林:西苑。
秦无霜见惯了名家园林,对这种路边横着能坐不少人的长石凳的林子兴致缺缺,平心而论这林子并不难看,只是不幽少雅无甚情致,而且往里多走两步就听见一帮孩童吵嘴。
“七月半才不晦气,是祭祖的中元节!”“七月半就是晦气,是鬼门开的鬼节!”
两个带头的争锋不让,一帮附和的吵吵嚷嚷,孩童声调又尖细,把秦无霜听得直皱眉,正要跟姒晴撒娇绕道走,却听带头的两个孩子异口同声:“镜清先生、闾丘道长,是不是我说得对?!”
镜清先生?闾丘道长?秦无霜心底一惊,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紧走两步转过弯,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亩方塘,塘边有亭,亭内二人对弈。
那对弈二人,还真是大名顶顶的当世大儒与世外独道!
奇哉怪哉!
当世大儒镜清先生藏身天疏阁,不奇怪。世外独道闾丘道长竟然在天疏阁,奇怪。而这两人竟然能对坐相处,还执子对弈,身旁还围了一大群孩童,这场景堪称寰宇奇闻。
秦无霜甚至眨了眨眼,但眼前依然如她所见。
闾丘道长眼盯着棋盘,皱眉思索,听了孩童们提问只冷淡道:“祭祖?有甚好祭,死都死了,正好弃了俗尘牵绊,大喜。”
眼见有几个听懂了的孩子皱起嘴巴要哭,镜清先生赶忙大声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地风俗不同,没必要挣个高下。家里祭祖的祭祖,施舍野鬼的烧纸,都是好事,就像豆腐花,爱吃甜的吃甜,爱吃咸的吃咸,都一样。”
这话说得在理。
“豆腐花当然是吃甜的。”“噫,甜的怎么吃得下去?咸的才好吃!”“什么是豆腐花?”“正宗的叫豆腐脑,不叫豆腐花。”
却不料孩童们就新问题吵了起来。
眼见两位高人束手无策,秦无霜与姒晴相视一眼,不禁失笑。
就在此时,孩童们的争吵声忽然停了下来,他们各个仰着头,神情激动地望向天空,望着那两个踏云而落的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