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秋在帘外答:“有是有。但娘子也懂医理的,平时自己会调些甘草、当归来,和缓药性。大人,要不再诊一诊脉象?”
夜已昏沉。外头苑中候满了侍从,殿中气氛肃穆,无人敢轻举妄动。纵是看不到帘中情景,御医也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位贵人明显是喝了避孕的汤药,但眼下不能乱诊,只说:“倒也不严重,服些温和平缓之物解毒,过两日也就好了。”
御医取笔在木椟上“笃笃”地写下药方。
帘后,皇帝沉默不语。唯有常和侍立在侧。
皇帝出神凝思的样子,十分安静温和。常和熟悉皇帝此时的情态,倒像是回到了他十三四岁少年时,也不是在想要杀谁,或者要制衡谁,只是眸光凝聚在神游之外,在沉思一件对他分量极重的事。
许久,殿中人退下散去。满室静谧。
皇帝忽然觉得自己像清醒了过来,眼前金碧的纱帐和袅袅升起的炉烟,仿佛蒙着一层轻纱般的迷雾,被他心中骤然升起的清晰所刺穿。
他弓下身,再看一眼床榻上熟睡的女人,抚了抚她脸颊,把她的额前细碎的发缕整到耳后去。心里愀然的痛楚了一下。
这个柔弱的女人,如此“强硬”地教他放下。像一朵含露的苕花,开得万种风情,令他心旌摇荡,可偏偏枝叶刚直耿硬,蓓蕾脆弱娇嫩,令他无法攀折。
最后他转过身,走到苑中,蹙眉放下,好像无事发生,风轻云淡地对段胜说:“既然学黄老,指望一个床上侍奉的女人有什么作用,明日你去回禀,让太后把这个女人放出宫去吧,朕不喜欢。”
段胜没想到,皇帝还会想起他来,翌日清晨激动又匆忙地赶到锦章宫,向太后汇报此事。
太后闻言,悠然地啜饮一口杯中的茶汤。本来先前也有黄门向她禀报过皇帝修行时的种种言论,在她眼里,这和孩子气过家家无异。
那女道士坚决不肯做皇帝的妃嫔。太后心想,也算她识时务,否则这宫中可难有她立锥之地。至于要不要将她赶走,太后不置可否,只问:“那女人是怎么得罪皇帝了?”
段胜答:“小人近来难得在御前侍奉,也不清楚个中情状。”他愣了一下,忽然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补充道,“常和总是包揽皇帝身边差事,不让小人近旁伺候,小人也没有办法得知细节。小人该死,没有尽到规劝君王的责任,叫太后失望。”
太后冷哼一声:“这个常和,真是不识抬举!”外头突然传来一片问安行礼的声响,轰然地席卷到这间宫室之中。段胜回头一瞧,冷汗直流——是皇帝亲自来太后宫里问安。
皇帝见到太后,即刻屈膝跪拜:“儿子问母后安。愿母后万福。”
他语声里含一丝惆怅,面上怏怏不乐,倒显得有些憔悴。
太后见了这情状,不禁感到好笑。皇帝对这种儿女情长的事一向不算开窍,当年孝文太后要嫁侄孙女给他,后来议立冯氏为中宫,他都不曾过问太多,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只一意流连猎场楚苑,和一帮少壮军官侍从打得火热。
如今因着一个女道士,不过幸了几次,竟睡出感情来了,做此儿女悲态,幼稚得叫太后不知说什么好。
皇帝到底是年轻,太后深谙男人的劣性,先帝从前有个美人死了,不也是哭得要死要活的,转头又笙歌起舞、燕饮快活,和其他女人搞到一块去了。
想到这里,她哭笑不得地说:“哀家很好。只是送走那道姑的事情,哀家是有一点顾虑。你身边尽是些卑贱侍从和莽人武夫,从前险为佞人迷惑,危害国家。哀家看,还是要有人在你身边规劝。”
皇帝似乎预料到太后会这么说,径直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