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王府大门,晋王凤霈亲自迎接,让到宽敞的花厅里,里面早摆了一桌酒宴,十六个凉碟排布得和花朵儿似的,上首金壶玉盏,天青色汝窑碗碟,乌木镶银的筷子,都是王府里最好的东西。
首座对面是能隔断屋室的雕漆屏风,又厚又重,只有屏风脚做透雕,隐隐可见女子的长裙在后面攒动。呼吸可闻,甚至还会传来偷笑声。
冀王温凌毫不客气地按照凤霈的安排坐在首座上,一眼就能瞟见屏风后的花样,感觉自己跟猴儿似的供人观瞻,顿时那椅子都不舒服起来。
“这个……”他说得一口好官话,“虽到汴京有些日子了,日常的风俗小王还是不大熟悉,还是不多打扰了。”挪了挪脚,似乎想走。
凤霈笑道:“哪有来了一刻钟时间就走?莫不是不给我面子?”拿出了点老丈人的款儿。
冀王当然不愿新女婿上门第一回就闹得彼此不高兴——和亲的这种娶妻,背后是有着政治意味,但是日常居家过日子,也没有夫妻俩不想太太平平过好的。他只能忍着,笑着说:“不不,小王的意思是,我怕失礼了,叫大家见笑。”
“哪里哪里!”凤霈亲自为他斟上酒,“我也一直在鄙国北部藩镇,京里的风俗我也不大讲究,大家自在快活就行了。来来来,先尝尝我这酒——王府自酿的,真正的紫金泉酒!”
温过的酒浓香扑鼻,原来有些冷漠的温凌顿时被酒香吸引了,不觉就举盏喝了一口,然后叫了声“好酒!”
“王府家伎远不如教坊司,粗曲粗音,让大王笑话了。”
屏风前,琴、箫、笛、鼓、笙……一一排开,王府家伎们身着清艳的衣饰,曲调悠扬而起,领头唱歌的女子声音柔婉,唱词也典雅。
侍女们在温凌盘中排菜、杯中斟酒,其他时候捧着温热的手巾、漱口的清茶在一旁候着。
酒过三巡,凉菜撤下,又是三十二道热菜和点心,温凌看着眼花缭乱,不由说:“中原果真好享福!”
凤霈看温凌的眼睛在屏风前一个个家伎面前滑过,看不出他目光中的意思,只觉得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这夷虏大闹朝宴的事自然尽人皆知,想必不仅心狠手辣,在女色上也不会“嫩”,而他一双眼停留在弹琵琶的家伎脸上最久——这家伎素来是凤霈很喜欢的一个,但此刻少不得忍痛割爱,笑着说:“大王,那个弹琵琶的,名叫郑青青,有几分颜色,大王如果觉得不错——”
那郑青青脸已经发白了,笑容僵硬。
温凌笑道:“晋王把我当急色鬼么?刚刚青青小姐的琵琶曲,好像有两个音弹错了。”
凤霈松了一口气,亦笑道:“是呢,不想大王还通音律?”
温凌笑道:“粗通而已,骑射之余,总要有放松的法子,音韵之美,最宜养神。其实,我们靺鞨,有群山,有大湖,林间猎人渔人的歌,山里姑娘们的歌,也好听得很。”
左右晃晃脑袋,他说:“好像没有鼓?”
他倒也不怕丑,就用手中的筷子一下下敲击在瓷碗上,发出琅琅清脆的声音,而他悠扬旷远的民歌也响了起来:
“臻蓬蓬,臻蓬蓬,
外头花花里头空。
但看明年正二月,
满城不见主人翁。”(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