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国家战乱刚过,新君虽然是打了胜仗上位的,到底根基还不够稳固。文人们很快找到了攻击的点:皇帝为何家翻案,似与一名教坊司官伎何娉娉有关;何娉娉后来被靺鞨冀王掳掠,极似有卖国之嫌;燕国公主的生母亦是何姓,而燕国公主和亲而不合卺,未必不是“贱人矫情”,惹出后面两国纷争的事端;燕国公主一个女子,却常做女官的差遣,干涉朝政,未必不是想牝鸡司晨、染指国事;驸马高云桐是凤霄钦点的囚徒配军,耳后尚有青印,身份低贱却意欲把控军权……
条条款款,都可以捕风捉影,成为罪状。
现在已经有不少折子弹劾高云桐和凤栖。
弹劾高云桐“其见主弱臣强,以微末之功劳,□□擅权,实控太行、并州、洛阳兵权在内,又以靺鞨虎视为由,玩兵养寇在外。娶公主后益骄恣,臣恐危宗庙,灾异数见,尽为是也。”[以《汉书霍光传》文字修改。]
说凤栖的就更难听了,直接把她比作太平公主、安乐公主之类,“劝说”官家不要当那昏庸失位的唐中宗,因为听信了妹妹和女儿两个暗怀奸邪的公主的意见,断送了自己,也间接断送了大唐。
敲山震虎,是文人常用手段。一点点把一个人的名声毁掉,使人不得不屈服于时势和舆论中。
周蓼已然忧心忡忡:凤杞的朝廷还不稳当,他自己又没有英主的名望和才略。不知道能够顶到什么时候;凤栖是她最引以为自豪的女儿,但就如自己在她小时候就担心的那样,这样一个特立独行、与天下道统不合的女子,也终将成为天下的靶心。
她曾悄悄叫过高云桐聊过这事,慨叹道:“我知道官家和亭娘的心思。其实我也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种老冬烘,他们要为亲娘、为心上人正名,我能理解,只是世人不能理解。又触及了那么多人的利益,自然会遭到攻击。还是你劝劝官家,劝劝亭娘,这些都可以徐徐图之,不要急于一时,与天下官绅为敌。”
高云桐笑容又冷又苦:“太后,在国家危难存亡的时候,这些所谓的官绅、文人,没有几个是肯站出来振臂一呼的,大多数早早地卷着钱财南逃继续做富家翁了;少部分甚至在政局里投机,妄图得到新的拥立之功。我当囚徒时,和太行山的那些‘草寇’是称兄道弟的,好多事亭卿也不晓得,官家也不晓得落草为寇岂是常人所愿?都是逼上梁山罢了。又是谁把他们逼上梁山的呢?”
他觉得一切都好讽刺,“呵呵”自顾自笑了半天才讲:“所以说,这个朝廷要有救,首要是‘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其次是这样劈天的苦难,或许还能唤醒一些人的良知。”
“我何尝不知道!”周蓼垂泪道,“我和家里哥哥聊过,甚至前朝何家的事,我爹爹当时是平章事,却也是想出力而不敢出,愧悔了终身。但是……唉……”
高云桐急忙道:“臣知道,臣知道!等亭卿生完,我会慢慢和她聊这件事。事缓则圆,她听得进道理的。”
…………
此刻,他失焦的目光重新收回到那棵梧桐树上。梧叶萧萧,秋声动魄。
树梢有一只鸟巢,好像是一窝喜鹊,叽叽喳喳是人间的热闹。
这世界上并没有凤凰,拣尽寒枝,最后还是要栖落。
即便是凡鸟,也当有自己的天空和巢穴。
燕国长公主生了爱女,当舅舅的皇帝凤杞也十分高兴,洗三在公主府里办,他特为赐下无数珠宝“添盆”;小婴儿满月能出门了,则非要在宫里升平殿给她办满月酒。
高云桐推辞了又推辞,凤杞笑着说:“不许推辞了,这可不仅是为你高家的小娘子办酒,还是为朕的小外甥女办呢;也不仅是为一个满月婴童办酒,更是为她的父母,在那样艰难的环境里既平安,又得胜,还有了这样一个小小的亲亲肉,当然要庆祝。”
高云桐推无可推,只能答应了。
升平殿是举行国家大宴的,今日却举办一个小女孩的满月酒;区区的满月酒,却办得热闹非凡。
官家亲自抱着这个小女孩,小心翼翼如抱珍宝一般,笑得满脸开了花,对在一旁拈着韵姜糖的凤栖说:“你真会生!这世上怎么有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孩子!”
凤栖在哥哥面前素来不羁,姿势都没变,瞥眼道:“哥哥喜欢小孩子,自己娶妃嫔生呗。”
凤杞一脸要骂人的表情,但被凤栖斜睨含笑的眼神一瞧,气也只有憋着,说:“今日你也算才满月,我不跟你个产妇计较。”
但紧跟着听见太后幽幽道:“是呢,抱着别人的孩子算什么……”
凤杞只能说:“选妃的事不是在办了嘛……可是那件事……”
周蓼及时制止了他:“那件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