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文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之中,突然被雪茸置身事外的话给打断了,便有些哭笑不得:“你这人好奇怪,难道一点都不难过、一点都不害怕吗?”
雪茸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又重新看向那锅炉,语气十分平静:“难过和害怕有什么用?现在可没有时间纵容自己情绪化。”
卡尔文知道那人根本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不再有心情跟他辩驳,只嘀咕了一句:“你们母女俩可真都是怪人。”
听到这里,雪茸终于忍不住皱起眉:“你和我母……你和艾琳很熟吗?”
他想尝试着称呼艾琳为“母亲”或者“妈妈”,但这生来便在他人生中缺位的角色,让他很难想象其真实存在,喊到嘴边却又没能说出口,只能用旁观者生分的语气,直呼她的名字。
但他又确实很在意关于艾琳的一切,倒也依旧和母亲这一层关系无关,对他来说,艾琳的事情也和不久前的机械之心一样,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一定要解开的谜题,仅此而已。
听到这里,卡尔文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很显然,他面对艾琳的问题不如像其他事情那般坦然。雪茸等了很久,也没能从他嗫嚅的嘴中听到答案,到最后他也只是深深叹了口气,道:“我一直没带你过去,也是想多给你拖延一些时间的……”
听到这番话,雪茸的右眼皮不由地跳动了几下。他想起来许济世那老狐狸经常说什么“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瞬间觉得晦气无比,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皮和许济世的嘴一起撕了。
他抬起手,强行按住了自己还在跳动的右眼皮,然后波澜不惊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会死?”
或许是机械之心的真相已经给了他心理铺垫,或许是面前那列车里大量的冤魂让他心生麻木,也可能是因为他知道闻玉白就在这岛上,打心眼儿里笃定自己不会出事,所以谈论到自己可能会“死亡”的结局,雪茸的语气坦然淡定的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
可叫他意外的是,卡尔文并没有给他肯定的答复,只是沉默地望着他,目光中透露出了浓浓的、让雪茸浑身难受的悲悯。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什么比死还可怕的事情?雪茸想起教皇说过艾琳还活着,右眼便跳得连手也压不住了。
又像先前那样,卡尔文沉默不语地将车发动,白色的蒸汽在紫色焰火的照耀下腾然而起,他们继续沿着长路前进。
这一次,卡尔文显然已经将车速压到了最低。他看起来十分抗拒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这让雪茸的好奇心备受煎熬,却又莫名不敢让对方加快速度。
前方等着他的是什么?是什么能比在绝望中死亡还要残忍?雪茸攥紧的拳头渗出了汗水。
那炼狱之门的巨大锅炉在身后的路上渐行渐远,随之而来便是一桩桩高大、轰鸣的厂房。放在平时,每一个建筑都足以让雪茸的好奇心为之逗留数日,可此时他的心思已全然不在此处。
他想看清、也只能看清前面的路了。
经过了一片嶙峋崎岖的厂房之后,眼前的事前也渐渐开阔起来。他们应当快接近机械之心的正中心了。
可机械之心的正中居然不是那至关重要的锅炉。雪茸的心中升起一丝怪异——虽然没有规定锅炉一定要在最中央的位置,但直觉告诉他,这其中一定是有蹊跷。
随着一旁的建筑越来越稀疏,雪茸忽然又感觉嗓子有些不舒服起来。
这不是忽然被什么东西呛到的异样,而是那种仿佛有无数个细爪子疯狂抓挠的难以言喻的痛痒,接着心脏又开始抽痛——
又过敏了?又过敏了!
雪茸没有一丝犹豫,立刻拿出心脏药物压在舌根下,接着快速叠好面纱捂住口鼻,一遍一遍安抚着自己的情绪、强压下自己的心脏。
这一次反应非常及时,在喉咙水肿之前,他便做出了最严密的措施。
直到心脏在鼓膜里的咚咚声消减下去之后,他才劫后余生般回过神、终于有精力去关系刚才突然发生了什么。
此时,眺望远处,视野里是一片旷野。他们离得尚远,看不清地面的情况,只知道旷野的中央,远远伫立着一只小小的红房子。
随着车轮不断向前,雪茸也看清了让他过敏的罪魁祸首——眼前那一片茫茫的地面上,种着大片大片的雏菊花,以那红房子为基点,附近的雏菊花瓣呈现出诡谲的红,越向远处的花瓣颜色越淡,可仔细瞧,那红色仿佛是在蔓延流动一般,从红房子出一股股地涌出、向四周延展。
看上去像是在大片的棉花中央,持续不断地滴着鲜血,那血红便顺着丝丝缕缕,向一切洁白的地方生长入侵。而那血红色的房子,看上去也像是某种勉强活着的器官,在奄奄一息地向外流淌着鲜血。
雪茸皱起眉,捂住口鼻的手更用力些,目光却被那万花丛中无比扎眼的红房子牢牢吸引。
那一瞬间,也许是某种奇特的心灵感应,雪茸忽然全身一颤,莫名其妙朝那红房子唤了一声:“……艾琳?”
一旁沉默不语的卡尔文终于道:“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