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子三斋跟在后边,说道:“有一次信长公路过美浓和近江之间的山中,发现一个乞丐总是在那里乞讨,而且只待在这一个地方,就算下雨也不去别的地方避雨,信长公打听是怎么回事,结果才知道,这个人因为祖先是奉命去杀常盘御前的人,所以子孙后代世世代代都必须在这里受罚,信长公听了非常恼火,把周围的居民全都叫出来,当众拿出二十匹棉布,其中一半给附近的住户,让他们照顾这个乞丐,并且要求周围居民要在每年收获米麦的时候拿出一点收成给这个人,我们这儿棉花只在三河出产,比丝绸还要稀有。”
“右府拿钱出来照顾那些穷困无依的残疾人和身有残患的流浪乞丐,这类事迹其实多了去。其中不少,我们还亲眼目睹了。”藤孝叹道,“说这个人残暴,他又能残暴到哪里去,反倒是做的好事没人知道。”
光秀红着眼圈说道:“当年我也是流浪无依,跟着义昭流离失所,窘迫得连家小都养不起,妻子靠四处帮人缝衣服弄些饭糊口,那时候我一家委实苦不堪言。要不是主公收留,加以重用,哪有今天?然而,我就怕有朝一日他会厌烦我,尤其是稻叶一铁从中作梗……”藤孝宽之曰:“没事儿的,主公是明白人。你要担心的其实不是一铁,甚至也不是秀吉,反而是你自己。人生一场大戏,至今你演的还不错。好好一场戏,不要在自己手上演砸了。”
趁藤孝忙着安慰他,我从院墙外树影里悄步溜过,追寻前边那个不时出没的领路之影,在园林间转来转去。不知兜转了多少时候,前边出现流水潺潺之声。
我走出树丛,兀自东张西望,那人又冒出来,在前边的树影里招呼道:“这边就是后园外了!”我蹙眉走来,问道:“先前我好像听到你提起我丈夫的遗体,怎么回事呀?”那人在前边引路,不时从树影里飘来他压低的话声,说道:“三河那帮家伙把你老公的遗骸送来这边检验完了还没送回去,那时由于天热而且半途迟误,尤其是找不着头也不好验,停放在这儿许多天,已经腐臭难闻,就在此焚化,装进骨坛里存放着。”
我听得懊恼:“先前总觉得我大概没搞对,却把谁的头安到我老公身体上去了,怎么这儿有人说我老公的身体在清洲?到底是头还是身体没弄对呀?”又转了一会儿,那人指着前边一处挂有“味香坛”招牌的破旧所在,说道:“到地头了。”
我仰头看了看上边的招牌,惊愕道:“然而这里好像是卖腌菜坛子的作坊啊,我老公被他们做成腌菜了吗?”
树影里之人说道:“那些不是一般的坛子。”
“那不就是装腌菜的坛子吗?”我郁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腌菜坛子是什么样儿的。”
树下之人说道:“外表只是掩人耳目,其实是骨坛来着。”
我进来四下一望,不禁惊呼:“哇啊,好多骨坛呐!”
那人晃身蹲到矮墙上头,伸手指了指,说道:“你老公应该好像就在那边的坛子里。”
随着其手指点之处,我寻来抱着一个坛子哭:“老公啊老公啊!”随即感觉不对:“我老公怎会这么大个?”伸头瞧了瞧后边贴的纸片儿,懊恼:“靠!又弄错了……我老公去哪里了呢?”
“哦,你老公吗?”那人隐入树影之际,说道,“记得似乎是被光秀大人悄悄差遣手下来接走了,据说已然送回去啦。”
“既然这样,”我难免纳闷道,“你诳我来这里要干什么?”
一人从墙柱后转出,拍了拍旁边的大缸,说道:“要把你装进这个酱缸里。”我伸头往缸里一瞅,觉得气味熏呛,皱起鼻头后退不迭,说道:“这是装腌菜的!”
又有个人影从后边冒了出来,拦住退路,低嘿而笑道:“没错,这就要把你腌进那个酱缸里面去。”
我暗觉情势不对,闪身往大片酱缸和坛子瓮子之间走避,眼见四周又冒出几道黑影,向我欺近,我惊慌道:“我跟你们有冤仇吗?为何要把我腌成酱菜呢?”
“不腌进缸里去,如何装载到骡车上偷偷运回三河领赏?”有个花白胡子的家伙伸手来拽我,不耐烦地催道,“什么也别说了,赶快进缸里去。这一缸好酱料都是给你浸泡用的,腌起来定然很够味!”
我怎肯进去,见势不好,忙展开身法,便依记忆中小僧景虎所授步诀,在坛坛罐罐之间穿梭走避,让他们急捉不着。
花白胡子的家伙连攫数下落空,不禁啧一声说道:“怎这般滑不留手?你们别愣一旁看热闹,快过来帮着一起堵她。”周围那些家伙齐掩上前,果然我转寰余地越来越小,慌张之余,脚下一绊,跌向柱边,有个家伙转身窜出,伸手来抱。
眼见我就要被抱起来放进缸内,墙下有个破帽儿遮额的家伙叹道:“还真是女大十八变,当年她到乌衣巷预订鲜花之时,才不过几岁模样,如今已转眼长成比我们似还高些的大姑娘了。”另一人蹲在靠墙摆放的大缸上探眼投觑道:“她到我们那里订过花吗?”
破帽儿遮额的家伙说道:“常客来着。记得有个大婶还陪她去过花店数趟,好像是用‘周荣’之类名称订花送到寿桂尼那边祭祠,我曾跟车送过一次,不只送往尼姑台那儿,又顺路送鲜花到义元公墓园那边,大概用的是什么岳承芳之名订下许多鲜花。”
抱着我之人闻言一怔,在缸边问道:“这就是那个曾用‘周荣’之类名称到乌衣巷订下许多鲜花的小姑娘吗?”
我不安的询问:“我是不是差你钱没给够啊?”那人摇头说道:“不是没够,钱给多了。”我抬足撑在缸边,不肯进入,蹙眉道:“这会儿你是要找零吗?”花白胡子的家伙过来抬我,不耐烦道:“休再迟耽。干完这一单买卖,咱们在远江三河别愁钱不够使了。”那人犹豫道:“人活一世,不能只为钱。”
花白胡子的家伙推搡道:“可是没钱你就寸步难行!”那人抱着我后退几步,瞥见四下里数道黑影逼近,他皱眉说道:“你们退开!没钱是很难过,但若没命就一步也走不成。”
花白胡子的家伙抽刀说道:“然而七对一,看是谁没命?”蹲在大缸上的那个家伙笑觑道:“七人七把刀,他带着那妞儿怎么杀出去?死定了!”破帽儿遮额的家伙劝说道:“大家还是一起来一起走罢,不要强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