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腾失望地走了。
庄子里,镇子上,人变得多起来,大马路上摩托车三轮车欢快跑着,年货摆出来了,小孩子都去买花炮跟吃的。
李家没人回来,但有一位远方亲戚会上门,明月得叫表姑姥爷,李万年活着时,两人关系好。表姑姥爷骑着一辆二八大杠,车子年纪也很大,他家离得远,好几十里地,带着礼物,一口气蹬过来的。
礼物不多,一箱子奶,一箱子饼干。明月很高兴,有人来走亲戚,家里热闹。杨金凤留表姑老爷吃饭,表姑老爷没作假,跟她们一块儿坐那吃。
饭桌上说的也是琐事,杨金凤问表姑老爷家里人打工回来没,身体咋样。表姑姥爷打听几句明月学习的事,夸她有出息。
临走了,杨金凤给他带几块豆腐,表姑姥爷收下了,又悄摸往棠棠兜里塞了二十块钱压岁钱,他走了才晓得。
表姑老爷的裤腿炸了线,他胖,又高,蹬上车子那裤腿老往外飘,感觉整个人要把车子压爆胎。明月站门口送他,站了很久,明月觉得他也很老了,那样远的路,不晓得还能来几趟,可表姑老爷还活着,爷爷却不在了。
“明月,到老许家去一趟。”杨金凤喊进来明月,给她派了个活。
许老头无儿无女,老光棍一个,家里从不舍得点灯,摸黑就上床睡觉。他欠了杨金凤八块钱的豆腐账,杨金凤叫明月去要。
几块钱的账搁到过年,说不过去。
许老头家木门很矮,盆啊碗啊,连衣裳都在地上。那床上枕头黢黑,看不出本色,被褥也窝巴成团蜷在那儿,明月扫了扫他这一间屋连个下脚地儿都没,倒不好意思开口。
许老头蹲地上整理他捡的破烂,有酒瓶子、纸壳子、还有人扔的塑料袋。他耳朵不好,眼睛也不大好,地么,种得更是费劲,没什么气力了,好像人的气力是有定数的,这辈子的数,许老头出差不多了。
“三爷爷,我奶叫我来的。”明月一张嘴,把霉味儿吸了个饱。
许老头扶着膝盖起来,人直打晃,他走到床头,从席子底下翻出个红口袋,手一直抖。袋子里装着零钱,有票子,有硬币,许老头找出张五元的给明月:
“二十七那天才卖废品,我割了二斤猪肉,没剩几个钱了,给配几斤豆子可成?”
明月接过钱,点点头。
他又挪到东北角,叫明月帮他撑口袋,那个口袋,是旁人不要的脏塑料袋。许老头弯腰也很慢了,他想把豆子,搲到塑料袋里。
明月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很激荡很冲动的感觉,她自作主张说:“我奶说就留五块。”
她飞快跑出来,一口气跑回家,到门口,犹豫一会儿才进去。
杨金凤正汆丸子,烟熏火燎的,棠棠烧锅。
明月站门槛说:“三爷爷就五块钱,我看他怪可怜的,说五块就五块吧。”
杨金凤头也不回:“你还怪会给我充大方手。”倒没发火。
明月心里松掉口气。
杨金凤又说:“拿着吧,回头领棠棠到商店买好吃的。”
棠棠想放炮,可放炮有啥意思,花钱听个响儿,不值当的。明月一路给棠棠做思想工作,说买炮不如买吃的,棠棠不高兴,她就想放炮玩儿。
小卖部开在路边,过年出摊,打工的人回来,那些小孩儿就又有了爹妈,手里攥着钱,想买什么买什么。买东西的小孩儿走远了,棠棠还在看。
明月也看,打工的人穿着新衣裳,妇女们烫了花头,羽绒服的毛领子蓬蓬的,非常鲜艳,她们还穿长靴子,看着很洋气。男人们在路旁抽烟,跟熟人拉呱,不晓得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