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百块,杨金凤拿红手绢包了,压席子下。
五月一来,农忙也就跟着来了。大地照旧变幻起颜色,月亮升起,极大极黄的悬在麦子上头。是夜,明月在寝室都听见布谷鸟的叫声了,她枕着那声音,这数月来,她突然变得轻巧了,压在她心上的东西叫什么力量给挪开了,不再那么要紧。
她重新投入到学习当中,非常有激情,像久旱的庄稼得了丰沛的雨水,疯了往上长。同学开起她玩笑,都在说,李明月八成上了化肥,有劲得很,明月心道这个话妙哩。
大约是路边开始晒麦子的时候,邮递员上门,交给杨金凤一箱子东西,打开来看,也认不清什么是什么,只晓得是学习用的。她那时胳膊还不算好利索,但不能再歇,慌慌地骑三轮车到镇上找明月。
同学围着明月看,他们的学习资源少得可怜,要靠老师,尤其是理科和英语,老师们要趁不上课的空闲抄上一黑板。要么,到县城里批发两块钱一套的卷子,一分钱的回扣都没有,还得搭路费。
谁也没见过这么多习题集,簇新簇新的,上头盖着新华书店的红章。新华书店无疑是神圣的,县城才有。小盒子里装着个银色的玩意儿,同学们不认识,问明月是什么。
“我不知道。”
“谁寄给你的你不知道啊?”
这东西掂手里不重,很小巧,张蕾没凑这个热闹,同学们觉得她见多识广,便带过去让她认,张蕾歪着眼睛看过来,说:
“这是mp3。”
她也有一个,是过年的时候妈妈从苏州带回来的,她从不往学校带,怕丢,也怕有人管她借,里面其实只有几首歌,放假的时候翻来覆去听。
李明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张蕾吃惊,镇上的同学最多有个随身听就很了不得了。张蕾觉得不舒服,像被人冒犯,李明月的家境是不该有这种东西的,这种高级的,本只属于她的独特的东西,李明月也有了,令人懊恼。
这打破了她的特殊性。
东西是李秋屿寄来的,意外之喜,明月的虚荣心是在七嘴八舌的问话中突然降临的,她有点端着了,莫名的骄傲,那说话的神气、语调统统都有了不易察觉的变化,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李明月,哎李明月,到底谁给你寄的?”同学拽她胳膊。
“是我认识的人啦!”
明月嘴唇上像蹦着个小鹿。
等她出来送杨金凤的时候,大太阳照着,人才又重新晓得自己叫什么,姓什么。学校门口有个上坡,明月在后头推。
“是那个善人寄的?”
“是他。”
“哪儿的人?”
“市里的,上头地址我也不知道到底在哪儿。”
“他为啥给你寄这个?”
“他是善人啊!”明月猛得使把劲,车上去了,杨金凤说,“那你可得好好念,念好了才有出息。”
那胳膊隐隐疼着,比起今天这趟来送这样要紧的东西,压根不算什么。
镇上有个大商店,可以打电话,明月不想问张蕾怎么用mp3,她有必要给李秋屿打个电话。
号码早熟得烂心里,明月心跳激烈,在商店外头暗暗练习了一会儿,才进来,镇定跟人说要打个电话。
“你这是长途啊,贵。”老板瞥她一眼。
明月说:“贵我也打。”
她觳觫着摁了一串数字,盯住计时,那头嘟——嘟——嘟,明月心道,快接呀快接呀,求求了,号码一定不会错的……
李秋屿接了,他的声音从线子里一冒出来,明月打个寒颤:“你好,我是李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