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沈娘子款待,这冬至吃馄饨讨吉利的食俗,没想到奴婢今年竟是在沈娘子这儿吃上的。”梁迁眉眼都松弛下来,与沈渺略寒暄几句,见天角已开始泛青了,赶忙将正事和盘托出:
“沈娘子这几日应当也有风闻,官家查抄了不少大族世家。这些士族门庭广阔,族人数以千计,暗藏了许多不法事,官家命人明察暗访多时了,如今才算是一举将他们攻破了,他们名下许多隐田,都是霸占民田得来的,如今已全没了官。”
“官家喜爱沈娘子的炙鸭,又听闻沈娘子有养鸭之意,便托奴婢前来询问一二,城郊有一片连着水塘的上好塘田,是冯家主动交出的隐田,原是冯家游猎之所,沈娘子可有意?”
沈渺一听激动了,官家这是要送她地啊,原来当初只给五两是这个原因,果然身为一国之君怎会如此小气!她立刻便点头了:“有意有意,官家果真要将那十亩地连大水塘赠我?”
梁迁见沈渺误会,赶忙摆手:“官家的意思是,那边水源丰足,距离城内又近,最适宜蓄养鸭子,与其让旁人买去养鱼虾蚌蟹,不若典卖给沈娘子用于养鸭,更为适合。”
说完顿了顿,梁迁补充强调:“官家是赏识沈娘子,故而愿以低于市价三成的价码,将那十亩塘田折价典卖于沈娘子。另外,等开春运河破冰,漕运通了,便会有不少漕船来往汴京与金陵。官家还替沈娘子筹谋了,届时沈娘子要购鸭苗,他会交代漕运司的官吏免费为沈娘子运那金陵湖鸭的鸭苗来汴京。不过购鸭苗的银钱,便要沈娘子自个出了。”
沈渺略微沉默了一小会儿,才掀了掀眼皮望向梁迁。
梁迁说得理所当然、一脸正气,他似乎并不觉着这话有何奇怪,还微笑直视着沈渺。
“低于市价三成,需多少钱呢?”沈渺很快抛弃了对这官家的幻想,事已至此,她竟然也有些习惯这位官家精打细算的风格了。
不过她本来便打算买地,能便宜点也好。
“汴京城城郊的地,上田为每亩八十贯,照官家的意思,沈娘子只需以每亩五十六贯的价格便能买下这些田了,那水塘也算入其中,无需另外掏钱了,十分合算。”
梁迁在宫中已和官家算过了,此时对沈渺说起来十分流畅。
沈渺想了想,果然是很划算的,一般人家转卖带水塘的田,水塘还要另算价钱的。而且后续要买鸭苗,官家还给她包邮,她能搭上漕船,顺风顺水来汴京,鸭苗的成活率比她自个托人去买有保障。
这条件比那低三成市价更令她心动。
“成,就按梁内官所言的这个数来。”沈渺一口应下了,她如今的积蓄,已能让她从容地拿得出八百贯来买地了——其中大半要感谢冯家的大手笔,他们好像怕钱花不完似的,四处豪掷千金。
除了每次请她办宴会都是以金这个单位结算之外,他们家还在沈渺这里存了六百条烤鱼、五百多只烤鸭……甚至还问沈渺那“贵宾卡”是否能储蓄金银,吓得沈渺赶紧拒绝了。
冯家被拒绝了还挺遗憾,一点都不担心沈渺会跑路的样子。
当时沈渺不仅担心他们这辈子能不能吃完那么多鱼和鸭,甚至还离谱地想,冯家不会是想用这些烤鱼烤鸭把她的铺子挤兑倒闭吧!
但经过这次抄家的事之后,她忽然便福至心灵,能明白冯家为何急于花钱了。谢冯两家能保全自身,真是因为全族上下没有一颗老鼠屎么?还是他们已经通过别的途径,向官家表明了忠心了呢?
后世也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比如,很多原本是民营的重要企业会渐渐因股权变动,成为由国家控股的企业。
这位俭朴爱吃鸭子的官家好似很厌恶士族?当然,没有哪个皇帝愿意如司马家一般“王与马共天下”,沈渺脑海之中闪过无数念头,面上的笑容却连嘴角弧度都未曾变化。
梁迁也没发觉沈渺的异样,听闻她同意立刻也跟着笑了。
官家一直想养鸭,奈何太后娘娘不许,如今也算在沈娘子身上得偿所愿了。日后吃炙鸭想必也更方便了。
梁迁竟然是带着地契来的,一手交钱一手交契,他揣上了沈渺的金子,还认真点了几遍,甚至咬了一口看看成色,才笑眯眯地告辞了。
沈渺心疼地望着梁迁鼓鼓囊囊的衣袋,心想,她会不会太草率了,那水塘和地她都还没去看过,就这样轻易地买下来了。
万一这抠门官家坑人咋整?
当皇帝的不会抠到这份上吧?但想到这五两银饼与折价典卖……沈渺又有些慌了。不过慌了一瞬,她又安慰自己:官家看起来还是很讲信用的,至少银饼给了,地契也给了,应当不至于。
反正马上便要出城去祭拜沈家父母,按照这契书上写明的地址,应当会经过,到时她便先停下来略看一看,也耽搁不了多长时间。
正好济哥儿和湘姐儿也起来了,沈渺便催着他们俩抓紧洗漱吃馄饨,趁着时辰还早,便提早带上祭品、香烛纸钱、爆竹之类的东西去坐长车往外城的沈大伯家进发。
等出了内城门,沈渺拎着东西便往沈大米粮铺走去。
上回来沈大伯家还是中秋,她领着济哥儿与湘姐儿上门送了节,生疏地坐下喝了两杯茶,便准备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