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们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一个光头的魁梧汉子跳上临时用桌子攒出来的高台,举着红色塑料小喇叭大声告诉众人,只要指认出各大夜场的老板以及镇场的打手掮客,就能保住性命。
嫖客不明白这里的门道,从业者们哪里不明白?这滩烂泥潭里也存在着阶级,最下层的自然是已经被人将价值压榨至极限后赶出场子街边等死的老妓,然后是尚且还有几分姿色可卖的青年男女,再往上便是能将任何私刑加诸在同类身上的打手、牵线搭桥从鲨鱼嘴里抠肉屑吃的掮客,而各位体面精致的老板们,就是红灯区里主宰一切的“神”。他们高高在上,随便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荣辱……每一个落入此间不得解脱的从业者都向往着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幸运儿。
但是老板们身边总是带着打手和保镖,指望他们自己玩死自己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所以只要出现一丝取而代之的可能,还在刀山上攀爬的人就绝对不会放过。
指认的过程非常轻松。
一开始只有几个藏在人群里的声音,眼见那个身穿考究西装的大汉果然挥手让人送来坐具和食物,站出来发声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落井下石的初始想法早已经不知道扔去哪里,他们哭泣着控诉着,为了自己也为了已经失去生命的其他人,哀嚎着遭遇的不公与剥削。
人确实有着利己的本能,如果没有这份本能这个没有利爪和尖牙的物种早就该被自然淘汰掉了,哪还轮得到主宰整颗行星?但人之所以为人,必然有超脱出动物性的一面。
有人坐在夜风里静静听他们哭了一整夜。
老实讲,按照小林泉本人的习惯,她势必会冲在最前面带领队伍清扫战场。但是吧,但是,今天和平时不一样,身后多了三个“累赘”。如果只有七海建人一个在,已经进入破罐子破摔阶段的干部小姐倒也不会过多顾忌。既然他想知道所有关于自己的事,那就让他知道好了,让他知道一切,在这个基础上再去认真思考是否还愿意延续婚姻关系。结果七海先生的两位学长也跟了来,这就有点麻烦了。
夏油杰好打发,五条悟……嗯,是个大1麻烦。为了不让这份麻烦真的实现,她不得不放弃身先士卒的想法,命人搬了张椅子来坐着等各处前来汇报战果。
路灯上很快就挂满各种装饰品,关于这片红灯区未来的发展规划,她也已经在心底打好腹稿。
这片红灯区的由来,与数公里外的M国驻军基地脱不开关系。
泉很早以前就做过调查,如今红灯区所在之处原本只是片海边无主的烂地,没有物产也不能种植,愿意出钱买地的看不上它,看得上它的又没有钱。这片烂地只能寂寞的继续烂下去,潮汐带来的淤泥被晒干后奇臭无比,一年又一年一层又一层将凹地填平,烂泥坑变成滩涂,滩涂变成空地,空地引来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身无长物的流浪者连偷偷跳进海里捞鱼果腹的权力也没有,因为近海是有主的,渔场也是有主的,私自下海捞鱼侵犯了他人渔业权,算盗窃。
贫无立锥之地,很多时候并不只是个夸张的形容。
于是快要被饿死的人只能将自身作为货物出售,本地人出得钱少,M国大兵出得钱多,做生意的流浪者们自然投其所好,红灯区最早的雏形便诞生了。源源不断的金钱吸引了来自上层的目光,烂泥地被填平,整齐平坦的柏油路被铺出来,风情各异的楼房也被盖起来,到了夜晚霓虹灯一亮,曾经连小虾米都不愿意留下的海边烂地在灯光映衬下宛如银河里的市集。
可惜这个市集只能贩卖恶臭与不幸。
现在,小林泉想让这片烂地变得人人向往不是饱暖思淫1欲的那种向往。
“新庄,带各位老板去本部负一层做客,让盐田过来看着剩下的人打电话赎买自身,另外……算了,我自己来吧。”潜藏在从业者中的隐患并未完全理清,必须有个头脑清新的人陪同他们慢慢学会如何将膝盖从地上撑起来。
光头大汉得了命令二话不说就带领小队将路灯挂件一个个摘下来扔进车厢运走,过了不到半小时,新的车队赶来交接,中原中也率先推开车门:“太宰那家伙说这里需要我,怎么说?”
他身后跟着盐田,还有个出乎意料的人。
“泉小姐,您伤势未愈就熬夜,为什么不让我来做事,这些……我熟。”
佐佐木光希抱着文件夹,流光溢彩的漂亮眼睛上学着上司架了副平光镜,看上去精致又干练,就是都市丽人的完全写照。
小林泉眨眨眼,抬手挠了下发顶:“我怕你心有芥蒂,就没提。我不能要求曾经勇敢过的人一直都那样勇敢,同理可证我也不应该要求曾经经受过磨难的人继续忍受痛苦。就算你说你熟,你的心情怎么办?我总得样样考虑在前面。”
“您总是这个样子,所以我们才忧心不已啊。这世上如同您这般的好人实在是太少了,没了您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佐佐木似嗔似怨的堵了她一句,盐田努力点头:“就是就是,泉小姐您太看轻自己了,好歹也要相信相信我们的眼光,再不然相信七海先生的眼光也成啊!这里就交给我们,您先和这几位先生回本部吧,有位客人前来拜访首领,您回去也能休息一会儿喘口气。”
眼下最要紧的事莫过于带领从业者们平安度过转变期,佐佐木过去的经历让她很能揣摩这些人的心思,也清楚他们最想要什么。
“……好吧,”小林泉仔细往她脸上看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半分勉强才点头,“就地安置,招募医生,额,黑医也行,检查身体,处理伤情,派人直接去周边乡下直接向农民购买食材,不需要太讲究,量大管饱不难吃就是标准。嫖客给盐田管着,不听话就给苦头吃,务必要让他们的直系亲属过来认领!”
没结婚的父母来,结了婚的妻子来,也省得放这些玩意儿回去再祸害旁人。
已经被搜过一回身剥成光猪捆成粽子的嫖客们纷纷悔不当初,至于说是后悔不该放纵欲望,还是后悔被抓到,泉并不在乎。如果能吸取教训不再重蹈覆辙,这些人当然应该得到重新做人的机会,如果冥顽不灵故态复萌……她也不介意拿他们反复刷业绩。
太宰治的扩张计划需要钱,PortMafia的运行需要钱,跟着走私船流亡海外的那些人更需要钱。钱不从这里来还能从哪里来?盐田和佐佐木一一点头记下,后者甚至翻开文件夹用PAD记录,反倒是走在最前面的中原中也摸不着头脑:“我该干嘛?”
“你来看!”小林泉起身拉着他爬上新庄用过的台子,用一种逗猫的语气抬胳膊虚空划拉了一片:“这块地方以后就是新的交易所,我计划在这儿修个拍卖场,建条步行街,音乐厅酒店什么的也要,到时候横滨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就是这儿,怎么样?它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