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暹确是河北大佞,若非此徒不能审时度势,将我逼逐他方,若使我仍留于河北,晋阳一众悍将安敢肆意凌辱我河北士流!”
高仲密如今虽然风光无比,但想到当年遭受崔暹的刁难也是恼恨不已,直将李德林引为知己,亲在府中加以款待,席中更是连连感叹道。
但真正有攻击力的还是薛道衡一篇察奸文,通篇矛头直指崔季舒,直言崔季舒乃是时之大佞,因得宠霸府而殴打君王,又因畏惧强贼而加害府主。
高澄无上下之别、君臣之义,喝令崔季舒殴打东魏主,故有来日恶奴杀己之祸。崔季舒当时不以力谏,反而悍然执行此命,可知其体壮胆怯,来日自匿厕中、任由府主被砍杀于外也是其本性使然。
薛道衡这一篇时文面世之后,顿时也引起了广泛的讨论。崔季舒殴帝三拳,在后世也只是一个乐子人们玩的一个梗,但是在当下来说,却是对君王的权威尊严十足的冒犯与践踏。
这一点无关乎大唐承不承认东魏的法理性,别说孝静帝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就写“皇帝”两个字在地上再撒尿去淋,没人看见也就罢了,被发现了照样是大不敬。
尤其做出这件事的崔季舒还是出身博陵崔氏,如此行径无疑是给世族与皇权这本就有些微妙的关系更加触动了一番。崔季舒究竟是因门第而敢于如此冒犯君父,还是本性狡诈谄媚,纯粹是惧于高氏霸府权威而殴打君王?
一时间,不只是河北人士,包括许多关中时流也都加入到这一场讨论中来。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崔季舒此举是道德败坏、罪大恶极,更有朝士上奏请求朝廷褫夺高澄封爵、并且严惩崔季舒。
这一系列的呼声,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无疑都表明了皇权威严已经在恢复和上升。自北魏皇权急堕以来,到各个傀儡皇帝轮番上台,弑君、逐君等各种暴行频频上演,虽然遭受磨难的是具体的人,但皇帝这个位置本身的权威性也是日渐削弱。
最起码到目前为止,大唐皇帝之所以威望崇高,并非因为他是皇帝,而是因为当今皇帝乃是李泰。所以如今这一系列针对高澄与崔季舒的非议抨击,无论是出于尊皇复礼、还是单纯的阿谀当今至尊,都意味着皇权威严在逐渐恢复,舆情不再容许对其肆意的亵渎践踏。
不过话又说回来,由于这件事受辱的苦主乃是东魏孝静帝,根本就不被大唐朝廷所承认,所以朝廷也不会就此给予什么正式的回应,针对此事作出什么处置,只能任由舆情去进行批判。
但这样一来,无疑又造成一个群众呼声得不到呼应、似乎有人在刻意包庇崔季舒的假象。
所以很快针对崔季舒个人的批判逐渐扩散到针对整个博陵崔氏,尤其是作为当朝宰相的崔谦因其位高权重,便也渐渐的非议缠身,不乏人认为就是因为崔谦暗中力保他这个族叔,才让崔季舒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李泰本意是对北齐人事进行一个批判和肃清,却没想到刚刚开始不久便歪楼了,有要波及到大唐人事的趋势,一时间也是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这样的情况也是无可避免的,毕竟东西方虽是宿敌,但彼此间的人事联系又太过紧密了,无论是鲜卑武人还是河北世族,彼此间的关系都是盘根错节,很难做到彻底的切割。
这也是李泰之所以不让朝廷直接出面,而是选择舆情批判的原因之一。毕竟朝廷也不能频频掀起诸如针对赵郡李氏大肆屠杀的手段,真要大加株连的话,他家亲戚也得被收拾大半。
于是接下来,李泰又着令秘书监王褒前往太学会见一众河北贡士,并以诗文对这些河北贡士大加赞赏,至于用力点主要便集中在野中贤遗甚重,挑起一下河北在野才流与当权者之间的矛盾积怨。
随着官方主动下场带节奏,效果也是立竿见影。接下来的京中交际场合中,不断有贤遗被挖掘称颂的事迹发生,诸如“足下若居齐氏庙堂、齐业安能如此败坏”之类的声言更是不绝于耳,一时间大家统统成了斛律明月,北齐的灭亡完全都是因为有奸邪阻挠你们入朝效力啊!
当这样的氛围被营造起来之后,赵彦深等原北齐朝堂高官顿时便遭到了猛烈的抨击。正是因为他们阻塞贤人入朝效力的通道,所以才会让朝堂上充斥奸邪,国事大大败坏!
除了赵彦深等原北齐高官遭到了猛烈的抨击,还有一人也未能幸免,那就是魏收这个河北大手笔。
魏收当年修史在河北便备受争议,诸如王松年等人当年甚至还因为抨议魏收所撰《魏书》而受刑,甚至有人还为此送了命,王松年等人也不得已逃离河北、奔赴山南。
如今王松年等人都是在朝高官,而魏收却是以亡国之余而狼狈入京,哪有放过其人的道理,纷纷展开了针对魏收的口诛笔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