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颖大概是跟彭鹏在一起的时间多了,也沾染了些一碗水端平的江湖气息,何况出门前彭鹏交代她,要多和人说话,多交朋友,看到葛宝生的老婆来了,是个生面孔,把孩子交给万云和冯丹燕,就坐到江曼那边,去和她说话:“招呼不周,请不要见怪。”
江曼在来之前,就听葛宝生说过,彭鹏这人做事情很灵活,还是个有着几十人厂子的老板,那彭颖自然就是老板娘了,说话的语气中就不自觉地带着恭维:“天啊,你生完孩子怎么还这么好看?跟大姑娘似的!我刚生完的时候,什么东西都吃不进去,吃了进去也吸收不了,所以一直都很瘦,整个人干巴巴的,人家生了都胖,就我瘦,一直瘦到七十来斤,奶水也不足,孩子都不够奶吃。不到六个月就戒奶了,直到我儿子一岁多了,我才慢慢恢复过来。”
两个妈妈说起这些话自然是有话题聊的,从“生孩子”这个话题打开局面,江曼和彭颖迅速熟悉起来,两人说到高兴处还互相留了电话,说好以后要约出来一起去逛街,彼此都有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的意思。
万云离她们又不远,自然听得到她们两人的对话。
江曼略微侧对着自己,跟彭颖打听彭鹏厂子里的规模,竖起大拇指,笑说:“彭老板真是这个,顶呱呱!他这么大的厂,肯定要配个财务,帮忙理账吧?不过彭颖你这么年轻聪明,也可以帮彭老板的忙,老板管销路,老板娘管账本,里应外合,厂里就跟铁桶一般,不会出错。”
好多夫妻档的厂子和档口,都是这样的,丈夫管外面的事,里头的事情都由老板娘管,夫妻双剑合璧,交付背后,才能够让生意周转发展壮大下去。
不过这个常见的现象,在彭鹏和彭颖这儿显然是不成立的。
彭鹏是个极有主意的男人,别看他总是一副吊儿郎当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可生意上的事儿,他从未让彭颖插手过,彭颖来厂里做其他的事可以,但钱财账本上的东西,他是不会放手的。像彭鹏这种草根出身的老板,身上有八百个心眼儿,实际上的账目和记录下来的账目,只有他心里最清楚,到底哪个是真的假的,即使是自己的老婆,他也没有完全透露出来。
彭鹏很疼彭颖,是发自内心的疼爱,彭颖要多少钱都给,生孩子那时,电视上成日播广告的蜂王浆买了好几箱,听人家说红参补血,眼睛都不眨买了小半斤,任由着彭颖吃,甚至岳母一家都养起来了,把彭颖给宠出许多小脾气,可即使这样,厂里的账目他也从未主动提起过。
彭颖听了江曼的话,只是笑了笑,没有太大的波澜,她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平静富足,也不用操心寡母和弟妹的生活,丈夫争气,女儿也生了,她觉得是老天在弥补过去二十多年她受过的苦和担过的忧。
冯丹燕用手肘捅了捅万云,小小声说道:“看到那个江曼了没有?人家多会交际啊,都开始跟彭颖说到怎么当老板娘的事情了。”
万云知道江曼其实并不是个不懂变通的人,刚到广州,只是被虚荣冲昏了头脑,等冷静下来,她就有施展自己的余地了,可也就是太懂得变通了,与人交际,总是打蛇随棍上,不论有什么机会从她身边,都不能白白放任它溜走。
这样的性格,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坏处同样亦是。
之前万云摆摊子要人,江曼为了摆脱困境,可以一口一个万老板叫着,现在知道彭颖是实实在在的老板娘,所以她抓紧机会跟人聊天,可对着其他人老乡的老婆,这些做普通工作的女人们,就不见得江曼有这么热情了。
而且她本身是做会计的,估计听了万云说灵活的就业之后,就想打探一下,彭鹏那儿要不要请一个做会计的人,这样的话,她能多做一份兼职,多一份收入。
万云可以猜测得到,就是不知道江曼的打算,在精明的彭鹏那儿,能不能占到点甜头了。
“我只跟这个江曼见了两回面,就知道我们肯定不是一路人。”冯丹燕摸了摸怀里在睡觉的小孩儿,跟万云咬耳朵。
万云嘴里含着的一口水差点没咳出来,心想你一个大脑直通通的人,当着人家彭颖的面儿,就敢说她丈夫不好看,你还知道什么叫以貌识人吗?
看万云脸上那副不相信的表情,冯丹燕就说:“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见过江曼这种人。这种人你说她势利眼儿,算不上,你说她白眼狼,也不是,在人困难的时候,她甚至会仗义挺身而出帮忙。但交往起来,你心里就有根刺儿,她见到条件比自己更好更厉害的角色,就会去崇拜,去亲近。如果你不够厉害的话,是入不了她法眼的。”
万云被冯丹燕这种敏感的观察给震撼了一下,她从未在这个角度上去想过江曼的为人。
酒桌之上,觥筹交错之间,万云忽然觉得冯丹燕并没有她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咋咋呼呼的,她深知每个人的底线和脾性在哪里,什么话该不该说,其实她心里很有杆秤。不然以朱哥那种霸道,甚至有些野蛮粗鲁的性子,丹燕嫂怎么能跟他相处得下去?而且朱哥作为一个小包工头,成日在外面交际应酬,认识这么几年,却从未听过零星半点的桃色新闻,可见在夫妻相处上,丹燕嫂肯定有不为人知的智慧在里面。
果然每个人都不可小觑。
女人们这边说着事情,男人们那边也开始吹牛。
最开始,彭鹏跟桌上每个人都碰了杯,菜才上到一半,就已经喝得满脸通红。
有些经济不那么好地老乡开始给彭鹏戴高帽,说他现在办厂子了,如果老乡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让他一定要伸出援手,大家背井离乡来倒广州,老乡们一定要抱团取暖!还有直接打听他厂里要不要招工的,说起老家哪个七拐八弯的亲戚要来找工作,想往他厂里塞进去。
彭鹏拍着胸脯,看似豪情,实际上一个人的要求也没答应,拍着胸脯:“咱们老乡,一定要讲义气!”又对在自己身边的朱哥说,“就像朱哥,讲义气!朱哥,是不是?”
朱哥最近有点倒霉,有点郁闷,有点不顺,还有点破财,不过今天是人家彭鹏大喜的日子,他也没怎么表现出来,该怎么喝酒怎么喝,拿着透明的玻璃酒杯和他碰杯:“彭鹏,恭喜你当老爸了,往后就是有家有室、有牵挂的人了。要担起男人和父亲的责任了。”
彭鹏凑着朱哥肩膀,满脸红光,一口闷掉杯中的酒,皱眉,发出“啊”的一声,掏心掏肺地说,也说给桌上其他人听:“朱哥,这么多年!小弟我最感激你!刚来广州,我连饭都吃不上,你在火车站听我口音是老乡,咱们第一回见面,根本不认识,你就请我吃了一碗面,那碗面,至今我还记得是什么滋味儿!”
“后来,我从肥皂厂出来开小作坊,手上只有三百块钱,我朝好多人张口,只有你,掏了两百块钱给我!也没让我写借条!朱哥,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我彭鹏一生都记得!”
“来,朱哥,我敬你一杯!你永远是我大哥!”彭鹏又把自己和朱哥的杯子满上酒,哥俩儿又喝了一杯。
当时朱哥掏出两百块钱给彭鹏,其实是出于面子情,人家当面张嘴,他自诩自己年纪比彭鹏大,来广州的时间久,心中不愿,却又不好意思拒绝,还和冯丹燕拿了五十,冯丹燕骂他死要面子活受罪,凑了两百给彭鹏,根本没有彭鹏说得这样荡气回肠,但事主都把回忆美化了,朱哥自然不会去拆穿当时的真相和细节,保持美好的误会和交情不是挺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