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阙不信柳元帅看不清形势,拎不清战况。
铁骑将士们的招数果然奏效了,隔日傍晚,当柳庸老元帅站在小船上嗅着浓郁的肉香时,他老人家虽然面色依然平静,可是眼神中的灰败藏都藏不住。
两艘小船在河心处逐渐靠拢,两岸的将士们打起精神严阵以待,随时应对突发状况。从两边将士们的神情,就能判断出两军目前的状况。
北岸的铁骑精神抖擞,寒风呼啸,他们身上裹着厚厚的袄子,手中的兵刃寒光闪闪丝毫不见颤抖。
而南岸的将士们手中的兵刃不受控制地轻颤着,并不是他们露了怯,而是他们又冷又饿实在抑制不住身体的本能。
小船的船舷相距只有三尺之时,柳庸的瞳孔中情绪引出了秦阙年轻沉着的面孔。双方互相见礼后,秦阙主动挑开了话题:“我知晓柳元帅的性子,我们就不客套了。”
“有三个消息想要告诉柳元帅,第一个,你们的粮草被我劫了。”
太气人了!哪有大咧咧往人心口扎刀子的!朝廷军还指望粮草续命,秦阙一上来就断了人家的后路。若是柳庸是年轻小伙子,此时已经气得跳脚了。
然而柳庸只是沉重地叹了一声:“端王爷好手段。”谁能想到秦阙竟然能拉着定北侯许泰和冀州几个藩王入伙?事到如今老元帅也看明白了,冀州并州早就在秦阙的控制下了,从朝廷大军北上开始,他们就已经落入了彀中。
紧接着,秦阙开口道:“第二个消息,朝廷军西线七万多人马已经投诚于我,他们将与并州幽州铁骑汇合,由我方将领指挥。”
听到这个消息,柳庸也不意外。他沉沉地叹了第二口气,后背肉眼可见地弯了下来。暮色下,老元帅孤单站在船头,寒风吹过他身上的铠甲凝结成了细微的冰晶。
“第三个消息……”
秦璟的声音随着寒风荡开,明明是浑厚稳重的声线,说出的话却让南岸将士们心里发凉:“秦璟提前迁都了。迁都南阳,想必此时已经快到南阳了。”
南阳在荆州,是和长安齐名的大城市,比起长安南阳易守难攻,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秦璟才会不顾朝臣反对迁都南阳。只是他这一走,寒的是北伐将士们的心啊。
身为帝王,不说鼓舞士气带头冲锋陷阵,至少两军交战时,帝王应该坐镇后方稳定军心。秦璟操作一如既往地稳定,这位对外软弱对内强硬的帝王跑了,只顾着自己的安危,让前线将士们玩命,自己跑得远远的。
如果说前两个消息在柳庸的意料之中,第三个消息则是彻底摧毁了这位身经百战老元帅的脊梁。
这一刻老元帅眼中流露出了迷茫之色,他怔怔地看着秦阙许久,又茫然地转头看向了长安的方向。
“迁都了?”老元帅的话轻得几乎听不清,“原来如此……”
难怪他再三上书求粮草都无人响应,原来是朝廷大员随着帝王一同跑了。
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悲凉,老元帅扯着唇冷笑了两声:“不奇怪了,不奇怪了……”
目光从长安方向收回之后,柳庸站定身形,扭头看向了身后的将士们。
秦阙的声音并不大,朝廷军的将士们只能隐约听见端王的声线,却听不清他具体说了什么。河岸上,无论是年迈的老将还是稚嫩的新兵,众人都在眼巴巴的看着柳庸。虽然兵疲马乏气力不济,但是每个将士眼底还有战意在跳动。
柳庸突然就撑不住了,他的身形摇晃了两下,人踉跄着就要倒下去。这一动作让南岸的朝廷军将士们心惊,然而他们只能在岸上发出徒劳的惊呼声。
柳庸冲着南岸将士摆摆手,然后撑着身体,坐在了船舱中。
“老夫十五入行伍,曾南闯杀过蛮夷,北伐打过鲜卑,期间历经大大小小无数次战役,九死一生的占据亦经历过无数次。可老夫,从没悔过一次。”
“老夫知晓,自己肩上挑着的是大义,我的身后站着的是百姓。我多杀一个贼人,就能多救一个自己人,我退一步,将会有无数的百姓为我的无能失去性命。老夫,未曾退却过!”
“端王爷,你是懂杀人诛心的。虽然我们没有真刀真枪地打,但是老夫知晓,这一仗是老夫输了。”
“老夫输了,要杀要剐随您。只是老夫身后的这群将士,都是忠勇爱国之士,求王爷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老元帅苍凉的声音响起:“老夫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认输,身为主帅,临阵投敌罪无可赦。求王爷看在老夫一生忠君爱国从未对不起大景的份上,放将士们自行离去,所有的罪孽老夫一人承担。”
秦阙站在对岸的船上,居高临下看着失了战意的柳元帅。柳庸这样的老元帅,若不是实在没办法,绝不会对着敌人求饶。
可是,他是敌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