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越是习以为常的东西,就越难以解释,因为人们认为其天经地义,不需要解释——比如为什么水往低处流,为什么鸟儿能飞翔,为什么1+1=2,为什么我们需要呼吸……其实我不怀疑,拿这些问题去问殿下,殿下也能给我一个回答,但我不敢去问。如果真的这些问题有答案,我真不知道人们是该高兴好,还是觉得可怕了。”
人就是这样,既会因为疑问得到解答高兴,也会因为越来越多的疑问得到解答而恐惧……‘无知是福’这类观念的流行,是有其心理基础的。
路易莎其实不知道自己随口就能解答其他人的问题,这有多么特别,她只当自己立了一个聪明博学的人设而已。事实上,相对这个时代大多数人,她确实算是聪明博学的,所以这也不是单纯的人设。
只是落在其他人眼里,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她知道的太多了,倒不是说任何问题在她那里都能得到解答,但此时身边人能提出的问题,她解答大部分是没问题的。甚至那些无法解答的问题,她也能指引一下方向。
另外,路易莎经常会给出一些出乎意料的答案,这就让人印象深刻了。尤其是乍一听出乎意料,再一想又觉得很有道理,那更有说服力……
有的时候,真的很难不被这样的路易莎吸引,毕竟‘智慧’从来都是吸引人的,不然‘智者’这一形象也不会在任何文明中都备受尊重了——这也算是路易莎人格魅力的一部分吧。
就在路易莎和侍女侍从们一边谈话,一边吃下午茶时,有一位来自羊角庄园的访客到了。路易莎在下午茶后接见了对方,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罗斯先生,他这是来汇报羊角庄园纺纱场的阶段性成果的。
最近剪羊毛季开始了,羊角庄园纺纱场自然也开始了正式生产,不只是自己庄园剪的羊毛,那些从别的庄园订的羊毛,也走水运源源不断地送进了羊角庄园。羊角庄园新挖的洗羊毛池,一直在满负荷运转,在城里雇来的师父的带领下‘三班倒’,即人可以休息,池子不能停,最大限度利用产能了。
说起了,城里雇师父还不容易呢!因为他们这些人也是有行会的,他们也不能随便教很多人——这算是行业内部的默契吧,以免培养了太多竞争对手,到时候来抢大家,包括自己的面包。
不过么,事情总有例外,一些师父因为特殊原因,实在缺钱的不是没有。这种情况下,钱给的足够就能打动对方了……当然,这件事这么容易,也是因为干活儿的地方在乡下。真的干了,城里行会的同行也不知道,今后还能回去做人。
“……清洗完毕,分拣挑选分类的羊毛晾干,就能梳理了。我们从梳羊毛起就有不小的优势,您让人制造的新式梳毛机真是好用极了!梳羊毛又好又快,我们用少量的人手,就能做到雇工几倍于我们的梳毛场能做到的事了。”
罗斯先生细致地说着羊角庄园里羊毛加工情况,时刻注意着路易莎的神色,判断她对什么感兴趣,就尽量多说一些——其实这种汇报的工作,他大可以托人传话的,但偏偏要来一趟拉尼城堡,不就是为了露脸么?
当然,也是离得足够近,羊角庄园本来就是拉尼周边的庄园。从羊角庄园过来,一天都能来回呢。
“您看,这是最新一批纺出来的纱线。”罗斯先生还拿出了精心挑选出来的成品样品献给路易莎。
路易莎了解下面人的作风,摆弄这些样品时就说:“看起来真不错,我是说,这可好过头了,真的是纺纱机的出品么?我看也不差手工纺纱什么了。”
罗斯先生连忙解释:“殿下,这的确是纺纱机出产的纱线,只不过是优中选优拿给您看的。普通的纺纱机纱线,根本不配供您使用,奉献给您实在拿不出手——其实,大部分纺纱机纱线,也就比这差一点点罢了。哪怕比不上手工纺线,也和纺轮纺的差不多了。”
这路易莎就有些意外了:“怎么可能呢?纺轮可是一个纺线女照管一根纱线,肯定要好一些啊。我也用过纺纱机,现在越来越熟练了,旁边还有人帮忙转动大转轮,却也依旧比不上纺轮纱线呢!”
罗斯先生却没有说大话的意思,立刻说道:“殿下,这里头有一些缘故。首先,您刚接触纺纱机,使用纺纱机也只是闲暇时做女红,肯定不如这段时间整天和纺纱机打交道的纺纱工熟练,而熟能生巧嘛,真正纺纱工的纱线品质是能做得更好的。”
路易莎想了想,觉得这说的有道理,自己偶尔动动纺纱机,肯定和人家从早到晚地使不一样。就像那句话说的,不要用你的兴趣挑战人家的专业,更何况她这个连‘兴趣’都算不上呢?
罗斯先生见路易莎露出赞同的眼神,便又跟着说道:“其次,殿下您大概不知道,普通纺纱女使用的羊毛,不如我们的好。这并不是说我们的羊毛品质更高,而是梳羊毛这一道工序做得太好了,精梳绵条格外顺长、条理分明。”
“这样的绵条对纺线是有好处的,可以让纺线时更好地抽出羊毛,没有那么容易绞缠、粗细不均什么的……这就极大弥补了纺纱机纺线容易粗糙的不足。”
“这样的纱线寻找买家,其中优质的少部分,可以以手工纱线的价格卖出。其他大部分则以纺轮纱线名义卖出,给布商做织布用的纬线,总是一点儿都不难的。”
路易莎从罗斯先生的话语中听出了些意思,便顺着问道:“这听起来,你们是已经为纺纱场的纱线寻找到合适的买家啦?”
罗斯先生尽量让自己不要表现得太得意,因为他听说路易莎郡主不太欣赏才有点儿成绩就得意洋洋,以至于得意忘形的人。只是微笑着说道:“不,殿下,我们还不算找到合适的买家,因为纱线其实还没生产出多少。”
“只不过,过去会来羊角庄园购买羊毛的布商,他们总归是需要纱线的,所以在下自作主张与他们谈过了。他们也对羊角庄园纺纱场出产的纱线表示了兴趣,只不过在没有见到实实在在的纱线之前,总不能定下来。”
对此路易莎表示理解,毕竟此前都没有这方面的合作,毫无信任基础的情况下,肯定得见到东西才能往下谈。
“做的不错,我本来还想介绍几位普罗万的布商给你们呢,现在倒是不必了。”
路易莎和普罗万羊毛行会的副会长拉裴德认识,因为他的侄子,就是经营香水行业的阿尔贝的原因,这些年关系倒是更紧密了。拉裴德副会长是在普罗万羊毛行会是失势了,但他本来就是大布商,况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路易莎说一句话,他安排几个布商来采购一些纱线又有什么难的?
不过一句话归一句话,不必路易莎去发这句话当然是更好的。看起来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实际也是人情,眼下人家配合了路易莎,路易莎将来少不得在别的事上抬抬手——路易莎的确是未来的布鲁多女伯爵,是这些人未来的主人,可这不是她能‘白嫖’的理由。
特殊的身份也只是让她搞利益交换的时候不用为难于‘门路’,甚至所付出的代价也是比较低的。而这其实已经很了不起了,这世上更多的是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去拜的。
这也不用奇怪,统治的艺术本来就是‘妥协’,即使是皇权极其强大,中央集权发展到顶峰的古代华夏,皇帝也一样要做各种妥协。中世纪的西方领主,就更是如此了,不用想着什么事一言以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