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地说,若无必要,很少有人敢抬头直视他。
从小到大,除了弟弟以外,他所见最多的便是别人在他面前弯下的脊梁以及虔诚恭谦的侧脸。
他们发自内心地敬畏他,全身心地侍奉追随他,愿意为他献上忠诚与一切。
但有时扶旸也会想,正因为他的下属们从不在他面前抬头,大多数人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遑论其他,这究竟是他敬畏他,还是敬畏自己心中想象的那个“扶旸”呢?
而唯一不怕自己的弟弟,也在很早之前不告而别了。
他走得没有一点预兆,时至今日扶旸都分不清他究竟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只是在某一日他找不到虞渊时,忽然听下属汇报说,虞渊闯入云上禁宫,盗走弑神之刃——穷碧落,然后逃了。
他走得一身轻松,除了一把剑以外,什么都不要,自然也抛下了他这个哥哥。
想到这里,扶旸眸光微黯。
而传世在听闻扶旸旧伤复发后,暗自咬牙,心里对虞渊的憎恶愈发深了一层。但她面上仍旧不显,如往常一般自然地从界塔出口退去。
雪青纱裙随她走动微微扬起,似雾一般轻盈飘忽,衬得她整个人如一尊饱含杀气的美人像。
手中宫灯烛火明灭,自她走出界塔以后,宫灯的影子倏然回归,没注意到她此刻杀机凛冽的神态,嘶哑的嗓音附在她耳边怪笑:
“传世,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先别生气,等本大人告诉你一则消息,你听完再气也不迟。”
他才卖关子不到一刻,便迫不及待地说下去:
“你这一个月来一门心思扑在扶旸大人身上,一定没有注意,你几年前才寻回来的狐孙,那个喊你姨奶奶的脏嘴狐狸,他又跑了哈哈哈哈哈!”
他自娱自乐,影子在地上张牙舞爪,花枝乱颤,丝毫没有注意到传世原本结霜的明眸开始渐渐着火。
界塔之上,扶旸透过狭小的窗户观察天边一抹变换的流云,界塔之下,杀猪般的惨嚎穿透云霄,将他观察的那抹流云惊得溃散——
“传世你这个疯女人死狐狸精,我好心来通知你你竟然对我下如此狠……啊——”
扶旸摇了摇头。
传世并没对他闭关的借口起疑,趁这段时间,他正好可以暂时离开夜云崖,去昆山看看虞渊。
这么想着,他的心情也跟天上的云一样轻了起来,身形在界塔上缓缓消失。
人间落月摇情,光华似纱,笼上灯火城池。
他在趁夜前往昆山,不知此时此刻,虞渊又做什么呢?
此时此刻,同一轮明月之下,虞渊坐在百草峰的凉亭之内,由小师弟给他号脉。
夜风浮动,上百亩苦涩中略带甘甜气息的草药微微晃动,色泽奇诡艳丽的毒花毒草亦随之一同招摇。
小师弟季怜青号完脉以后,伸了个懒腰,一张厌世的娃娃脸连带永远青黑的眼窝中满是遗憾,嗓音听起来也丧气十足:
“二师兄,你来晚了。”
虞渊和身边的狐狸瞪大眼一齐看他,又彼此对视。
“你不是说你没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