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浆水的破衣老头,和捏着绣帕的小姐,蠕动着缺牙的口,咬着洁白的齿,同时望着一个方向。
维持秩序的衙役低垂着头,索瑟着肩膀。惯常贼眉鼠眼的偷儿,握紧拳头,额头青筋蹦跳。
街上那么多人,却安静到没有一丝声响。连顶小顶小的孩子,都在母亲怀中,本能地一声不吭。
轰隆——
沉重的牢门打开的声音。
轱辘。
轱辘。
轱辘。
车轮滚动,碾压过青石板的声音。
一辆又一辆囚车,装着犯人,从牢狱中驶出。
车轮碾轧声从这头渐渐传往了那头。
人们的视线缓缓随之而动。
在缄默的人群中,忽然跌跌撞撞,撞出了一个半大的孩子,年不过十三、四岁,头发脏成条缕,身上的衣衫像碎布,脸上身上都是血迹,手里捧着两团深褐色的泥,摔在了街道正中。
在前面为囚车清路的解差,立即要去驱赶他。
那孩子却高举起手中泥,嘶哑地喊道:“我回到汉地了,我回到汉地了!”
口音是江北,旧京的口音。
人群中,有许多当年从旧京逃来的百姓。包括那解差,都愣住了。
囚车辘辘停下。笼中的囚犯看向那孩子,沉默。
倒是解差中,有一人道:“这不是好玩的场合。孩子,回去找你的爹娘吧。”
熟知,这孩子脸上似笑还哭,涕泪齐下,扭曲无比,他高举手中泥:“这就是我的爹娘呀!”
“我们的城,被狄国胡虏屠了大半。我们向南走。娘生了病,走不快。我们没来及渡河。爹娘就在河边,跟许多来不及渡河的百姓一起,被数不清的马的蹄子、刀锤,践踏成了泥。我被老乡推下河,得了一条命。”
“等他们走了之后,我悄悄地去找爹娘。已经分不清了。血肉与泥土和在一起,分不出了。”
路上,人们看向这个孩子。他们当中,也有许多人在前几年,失去了家业,失去了亲人,狼狈不堪,一路逃离故乡。残破的城池,哭散的乡族,倒在马蹄与刀锋下的陌生或熟悉的脸庞。
感同身受。而这些,仍在江北发生着。
街上愈加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