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隔着门问何事,里面宫女带着哭腔回道:“娘娘的病拖不得了,求求侍卫大哥通传一声,让太医来给娘娘诊治吧!”
侍卫冷脸回道:“陛下令娘娘禁足,先前太医院也送来了药,你莫要再胡搅蛮缠。”
初雪晴如隔岸观火般看着这一幕,静默着走过宁安宫,却听见身后那殿门内又传出来宫女的呼声:“不让太医来,能否让公主和太子殿下来看看娘娘,解一解娘娘的相思之苦啊!娘娘已经许久未见过他们了!就当是最后一面,求求你们了!”
侍卫见到路过的初雪晴,不安地瞥了眼殿门,躬身行礼。
初雪晴转道走近殿门,问道:“我能否去看看崔娘娘?”
“这……”侍卫犹豫道,“陛下命崔娘娘禁足,也不让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前来探望。”
“但陛下没有禁止别人来探望。”初雪晴平静道。
福来看着宁安宫紧闭的殿门,也有些不知所措。陛下不让他们靠近宁安宫,但是为了将初大人藏得偏僻些,才会路过这如冷宫般的宁安宫,他竟忘记了初大人与崔娘娘之间的纠葛,偏偏让初大人听见了殿内的动静。
可初大人定是有分寸的人,福来也担忧崔娘娘真的会出事,跟上前来,示意侍卫放行。侍卫知道他是陛下的贴身太监,便也不再强硬阻拦,只放了初雪晴一人进去。
初雪晴进殿前,对福来道:“去请太医来。”
福来也许久未来过宁安宫,不知是何种情况,初雪晴一发话,他也未犹豫,急忙去太医院。
初雪晴推开殿门,看见门后哭肿双眼的小宫女,正是当初带她去写牌位的锦悦。锦悦见到她,愣怔片刻,挂在眼角的泪还悬在那里,她忙用手擦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家主子,我上次按您说的,送画去给陛下,谁知陛下看了画之后更加动怒,连奴婢也出不得这座宫殿了。”
初雪晴也未扶她,只是径直走向内殿,锦悦忙起身跟着她。
她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锦悦,随口问道:“送的什么画?”
“娘娘画的是狡兽。”
初雪晴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她当初本意自己是不想做皇后,让崔溪用旧情唤起景平帝的心绪,她便能全身而退,可未料到崔溪竟然用狡兽母子情深的传说①,来向景平帝表达思子之情,丝毫没有提他们的夫妻情深。
景平帝想来是怕崔溪不能好好教养太子和公主,才禁止她接触两个孩子,可她的画,却偏偏触了这逆鳞,也难怪宁安宫的宫人都禁了足。
初雪晴绕过影壁,看见殿内一片凋零景色,虽是冬日,但其他宫殿,总有人维护,即便没有春花,也有长青树作景,梅花装点,可宁安宫内,一直未化的积雪下压着枯草,无人打理,殿内也不见伺候的宫人,只有跟着自己的锦悦。
她想起宫变那日崔溪的身影,那时久居后宅的她,在面对贤王私兵时,即便害怕得身体都在颤抖,却仍旧毫不犹豫护在初雪晴身前。只是不知道,这份维护,有几分是出于愧疚,又有几分是出于惺惺相惜呢?
锦悦为她指出了崔溪的房间,初雪晴推开门,却闻见一股劣质煤炭烧出的呛味,不禁轻捂口鼻,咳了几声。
她问:“为何燃着这种炭?”
锦悦带着哭腔答:“奴婢是陛下登基以后,被安排来照料娘娘的。可娘娘连妃位都没有,她不忍牵连自己的侍婢,托关系给她们寻了好的出路,留下的几个新人,也都躲懒不管娘娘。宫人见娘娘失势,甚至开始克扣宁安宫的用度,娘娘的病一直不好,奴婢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拍门求救的。”
即便燃着劣炭,屋内还是冷意侵人,初雪晴迈步走向内室,只见崔溪面容苍白,嘴唇干涸,发丝凌乱,一副病容。
崔溪终于察觉有人来,缓缓睁开眼睛,见到初雪晴,那了无生机的眸中现出一丝愧意,她挣扎起身,锦悦忙上前扶她,而初雪晴只是默默看着眼前的主仆二人。
崔溪沙哑着嗓音道:“初侍郎……不……初尚书,一直没能和你当面道歉,是我的不是,纵我已受到惩罚,但仍难消罪孽……”
“你当初为何那么做?”初雪晴冷冷问道。
崔溪眸中划过一丝哀戚,无力靠着锦悦,低声回道:“我与陛下青梅竹马,年少时,他带我走遍山川河海,让我见识这天地之阔,用“山水居士”之名,画遍这大好河山。自他封王以来,未能就番,我们便安居京城,而王妃的身份,让我不能再如以前般随意。没了胸中丘壑,画不出雄壮山河,目中唯有这方寸间的王府。我唯有陛下了,只能抓住他。”
她身体不适,剧烈地咳嗽起来,锦悦忙给她倒了杯冷茶,她却摇摇头,并未接过,继续虚弱道:“我见过你们议事,你们志同道合,心意相通,可你不是一般谋臣,你是女子啊!他每每提起你,都赞不绝口,道你是世间少有的女子,甚至说你们才是同世之人。还多次与你彻夜长谈,那时的他,已许久未得空与我说话了。”
初雪晴垂下眸子,她无法向崔溪解释景平帝口中的“同世之人”是什么意思,也不能否认那些彻夜长谈的日子,可这都不能是伤害的借口。
崔溪咳了几声,继续道:“我是被嫉妒蒙蔽了双眼,那日宫宴,陛下被支走了,我看到贤王离席,紧接着你也离席了。我被诓到了那处偏殿,却见到先太子……福来救了我,我不为何,第一个念头,竟是你要害我。因我太过在意这个位置,便以为你也存着同样的心思。我一时糊涂,竟想让福来叫你前来,想着你也会来验证我是否会受辱。我自以为是以牙还牙,令太子声望受损,也能嫁祸给贤王,又能让你暴露。我见过太多宫廷腌臜,未料到自己竟也沉沦至此,一切都是我之过。”
说完,她又开始咳嗽,连眼角泪花都被咳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