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间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养心殿内,唯有西洋自鸣钟的嘀嗒声。
胤禛从多宝格取出一卷泛黄《资治通鉴》,随意翻看着,书页恰停在“武后建言十二”处。
他随意地说道:“说说你在陕西推的均田新法。”
璟瑄瞳孔猛的收缩,这几年,胤禛力排众议,派她去各部历练,又让她去陕西负责推行新政,这其中的意味,她不是不明白。
但是她不敢想,不敢想这样的机会,真得降临在她身上了。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她对这句诗又有了新的理解。
她幼时便同胤禛有了约定。那时候天真得可怕,完全不像是重活一世,只知道她也想要做皇帝,想让阿玛也给她一次机会。
她理了理思绪,清了清嗓子。
“《周礼》有云‘以土均之法,辨五物九等’。”璟瑄指尖抚过书页间夹着的菊花签,这还是她幼时在御花园调皮做得,“儿臣不过是将丁银摊入田亩,效法皇阿玛在山西的火耗归公。”
她突然抬眸,眼中跳动着雁鱼灯芯爆裂的火星:“就像您教过的,破局当从赋税始。”
其实他知道,他的女儿来自后世,有先进的改革观念,但他也必须要让璟瑄,活在当下。
他害怕她带着“后世人”的傲慢,顺风顺水地登上那个位置,却完全不明白创业之难。
她眼中有百姓,可这远远不够,所以他派璟瑄去了陕西,去看看黄河边上的百姓,看看他们生活在怎么样的艰辛之中。
胤禛的咳嗽声震得茶盏轻颤。他看见璟瑄从袖中取出算筹,在案几排出田赋数据。
跳跃的烛光,恍惚间,他想起来奏折上“女子干政,非社稷之福”的弹劾。
他这些年,任用了不少璟瑄门下的人,有些是研究院里苏文的门生,有些是扬州府的书生,不拘性别,他能用得,都用了。
“若将这江山……”胤禛喉结滚动,咽回后半句化作剧烈咳嗽。璟瑄已捧上温在珐琅手炉边的川贝雪梨羹。
璟瑄的声音冰冷:“阿玛,你是不是偷吃丹药了。”
“你知道了。“胤禛的表情无比平静,那双同璟瑄一模一样的眼睛,就这样看着她。
果真被她诈出来了。她转向苏培盛:“苏公公,你怎么也纵着阿玛!”
苏培盛脸上冷汗直流,除了福安公主,他们做奴才的,哪里敢管万岁爷的事情?上次四阿哥来劝膳,都被主子轰了回去。
说什么,要他把心思放在读书上,少钻营这些歪门邪道。
璟瑄感到十分愤怒:“你明明早就知道的,不是吗?你为什么还要吃,到底是为什么!”
璟瑄以手覆面,不住地掉眼泪:他不是重生的雍正帝吗?他再这样吃下去,会死的。
甚至,这次他比史书上记载的,吃得还要早。
“你放心,阿玛有数的,”胤禛并没有责怪璟瑄的无礼,反倒对女儿的关心十分受用,“在我走之前,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阿玛觉得我是这个意思吗?”璟瑄听到他后半句话,瞬间火冒三丈,“你觉得我是在担心不能安稳地坐上那个位置吗?”
“当然不是,”胤禛看着张牙舞爪的璟瑄,难得好脾气地解释道,“阿玛知道,我们福安公主,是顶顶孝顺,顶顶善良的好姑娘。”
当然,也会是个好皇帝。
苏培盛在一旁装木头,他对于胤禛的心思,一向能把握得住。
主子爷打即位起,便开始为小主子谋划了。雍正元年的恩科,竟然让那苏文升了礼部尚书,做了主考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