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架之上葡萄已经成熟,别处的秋意与此处的半落璧不甚相合,人间的晚秋丰收的硕果,安宁的好时节,这当是淳于慕心中的好时节,才会留在记忆之中又被移来此处。较之阿月在沙漠之中的日子,淳于慕应当过的不太一样。
音楠抬眼挥手,一串熟的刚刚好的葡萄恰落在霁欢手中。音楠当然知道只有霁欢才最合适,再次回到幻境的故事之中,接续未完的故事。
而眼前小院景致若透明一般,几人虽仍能够明显感受到,所处之地仍在君上移来的小院之中,但同时也能够清晰看到,半落璧此时昏黄的晚霞,落日熔金,这是半落璧无双景色之中最为常见的一场。
此处此时便如结界一般,只是外面之人无法看到内景。音楠知道迟娑之力,为免再生意外,还是谨慎一些,再次隐藏了移景之术的痕迹。
绪赫行正踏马路过半落璧的沿岸,同霁欢记忆之中,送信而来的样子一模一样,风沙覆面,容色沉重。
此次不同,没有阿月在巨石之处,见他便一路至小屋之前下马。绪赫行看了看眼前随着黄昏渐无而自行掌灯的屋内,明珠之色嫣然,同未全然落幕的晚霞一色,将微寒的晚风也渲染出一番柔情。他立身许久,背影渐渐与铺陈漫开的夜色融成一体,看着天际几颗孤星,时辰追赶着他,终于走上前去。
轻轻叩了几声,同记忆之中一样,没有人应门,迟娑或许仍在闭关之中,无暇理会这在静悄悄的半落璧上,突然而起的“笃笃”敲门声上,也许是故意不开这道门。
“迟娑姑娘?”绪赫行喊道,“你在吗?迟娑姑娘”
屋内有灯火幌动,似在回应这样一个问题。但是绪赫行并未注意,门前又叩了几次,仍是没有回应。绪赫行往外走了几步,四处张望着。
“他在找我。”霁欢道,吃了一颗葡萄又将它递给了音楠,抬步欲离开此处,回到半落璧。
“小心……”音楠道,他知此刻若是几人陡然出现在半落璧,他还仍是淳于慕的身份,怕又是横生枝节。此刻,只有霁欢出去,是否见绪赫行不打紧,重要的是要拿到那封信。
阿月抬步,便悄然落到湖心的小船之上。假意是在船中睡醒一般,船身摇动,波纹圈圈,霁欢站在船头,大了些声音问道:“可是绪将军?”
绪赫行被湖心的动静吸引,就着那缱绻不走的晚霞,探着身子跑到岸边,朝着湖心喊道:是……“阿月姑娘?”
“是我,绪将军来此是找师傅吗?”霁欢问道,同时划桨的手动作加快,向岸边而去。
“阿月姑娘,我奉将军之命来此,送……送一封信给迟娑姑娘。”待霁欢靠岸下船,绪赫行拱手急道。
霁欢看了一眼屋内,仍静,便叹息道:“可师傅尚在闭关之中,不知何时才能出来。这信,可否容我转交?”
绪赫行见霁欢一脸真诚,又看了看屋内灯光,便从怀中取出信笺,郑重地递给了霁欢,同时道:“将军交代,若是迟娑姑娘闭关,自请阿月姑娘代为转交。”
“好。”霁欢没有同上一轮幻境中一样,问出许多,但绪赫行仍愁绪满面,有话要说。
“阿月姑娘,将军让我问一问,可否见过慕将军?”绪赫行问道,并未像以前,讲述战场之事。
霁欢方才想起,淳于慕即是音楠,依照原本的故事,淳于慕在莨国战败之后,回王都过程中便莫名消失,在这一世更是并未同淳于弋一道,去漓海之滨迎战杀敌。但,霁欢也无法说出真相,便只能含混道:“不曾。”
绪赫行有些失望,自语道:“还以为……能有一线转机!如今看来,天意如此。此前便看出慕将军非我等俗人,若是他在……想必还能有些胜算。”
话说得虽然隐晦,但霁欢知道他的意思。上一轮幻境,不知何故,夜笙似乎不曾发挥出别样的威力,只在最后之时才显露出一些神迹,但这一轮之中,淳于弋早已经见过夜笙之力,想必此前淬锋军大败莨国的战役中,淳于慕也用夜笙发挥过巨大的作用。故而淳于慕的离开,或许让这场必败的战役加速了进程,绪赫行此说,也属意料之中。
见阿月姑娘没有多言,绪赫行道:“将军仍在等着末将,如今将军已经身处险境,末将拼死前来,只为全将军最后的一个愿望,虽他让我隐姓埋名再不必回去,但是末将,怎么可能做一个逃兵,那次实属贼人暗中作梗……”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停顿下来,眼眶发红,继续道:“我仍要回去!请阿月姑娘,务必将这封信,送交迟娑姑娘。”
说完,便跨马东行而去。
阿月看着手中的信,与记忆之中一模一样,上一次,阿月并没有遵守承诺,将信亲自送给师傅,此刻竟有些懊恼。一瞬也过,此时并非懊恼的时候,想来幻境之中的法则,自己如同棋子木偶,只能随波逐流。在没有她和音楠落入幻境之前的演变中,想来淳于弋的信,也从没有送到过师傅迟娑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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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关键,此时的师傅,不知是闭关封了六感,加之虔念影响,导致对这个世界的诸般变化无甚感知?还是,她在此时并没有想好要不要见绪赫行,要不要接下这封绝笔信?
霁欢坐在迟娑门前,天色全暗,今夜无月。手中握着信,看了一眼音楠他们所在的方向,如今时间已经不多了,犹豫不得,就着屋内透出的光,将信缓缓展开,看了淳于弋最后想对师傅说的话:
“匆匆一别,再见无期,实早已预料。弋本凡夫,得见天颜,乃三生有幸。幸而未幸,妄生情愫,烦扰清修,此乃弋之过错。只迟娑恩情无缘相报,托希望于来生,此心所执尔。昔闻幽冥之界,有川三途,一渡因缘皆消,有汤孟婆,一饮前尘皆放。托希望于来生,再有相逢报恩之缘,不过弋之痴心,也作妄想。今生恩情,再无以为报。凡尘过客,皆为云烟,弋亦为尘土。姑娘若不弃,弋死后,请姑娘将这缕青丝,葬于半落璧的湖水之中,荡去弋此生污浊,亦可随凡尘生亡。此乃弋唯一愿望,万望姑娘成全。再念姑娘,珍重,珍重,珍重。”
信封之中,一缕头发由一根红线绑着,静静地藏在信封尾端,这是淳于弋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