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正施法回收两根落地红线的月合老人应了两声,再次把红绳挂在云华手腕处,而后对准云华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诀,“长公主,不同于方才测情,这次测心需要另有一人对您询问一番,再由您来回答‘是’或‘否’。”
“若您的回答出自本心,则这绳子颜色不变。若是违心对答,则会变为绿色。”
耐心听完了规则,云华撩起眼皮,视线逡巡过大殿上的众神,微笑邀请:“不知哪位同僚愿来问一问我?”
“这……”
霎时间,大殿上的众神面面相觑,却竟无一人主动出列报名。
不怪他们迟疑,这问话也讲究个技巧,哪怕是相同的事情,不同的问法也可能获得不同的答案,最后导致截然相反的结果。
有心助云华度过此劫的神仙们,不免怕自己说错话,使她说出带有把柄的话,最后反倒连累了她;
有心坑云华一把的神仙们,又怕自己一个不慎叫她逃脱了去,且想坑她一把之人多与月合老人同属于一个阵营,此时测心之术乃是由月合老人负责,他们也未免要顾虑自己是否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反牵连了月合老人;
而立场中立的神仙,则更不愿趟这趟浑水,平白得罪结好或仇视云华的神仙,故而此刻多低头缩脖装鹌鹑,生怕被察觉了自己的存在感,卷入这诡谲暗涌的明争暗斗之中。
一时间,众神面面相觑,瞧着交好神仙脸上那与自己如出一辙的为难脸色,不约而同地在心底里发出一声遗憾叹息——唉,没法子,这么多年大家主修的都是战斗法术,这嘴皮子上的功夫,咳,确实还有待增进。
当然,天庭人才济济,再如何,也不至于寻不出一位擅长说话的神仙。
这不,七位受过相关辅导的公主,就将目光投向了她们的师傅——嫦娥仙子身上。玉帝和王母正要落在太白金星身上的暗示目光,顿了顿,也从那默默垂头的老倌儿身上移开,转向了嫦娥。
然而正被他们一家十口注视着的嫦娥仙子,却恍若未觉般,径自怔愣在了原地。
事实上,从云华手上红绳掉落之时,嫦娥就陷入了恍惚神游之中——原来,云华根本不爱杨天佑!原来,她只是心神不清之时被杨天佑的一颗凡心干扰了!
在意识到这点之后,她先是恍然大悟地一笑,为换过心的姐妹不会再陷入情爱痴缠之中松了一口气,旋即,就难以自控地沉浸在了深切的悲伤之中。
——若真相是这样,那前世受了那么多苦的云华,多冤呐!
缓缓转过脸,嫦娥目光直愣愣望向云华,可眼前浮现的,却是前世那个险些彻底走火入魔魂飞魄散的姐妹。
今生的云华洗脱了冤屈,能够这般意气风发地重归天庭,问心无愧、清清白白地继续当受三界敬仰的斗牛宫侍长。
可前世的云华,却是永生永世背负着私通凡人的罪名,被钉在神仙历史的耻辱柱上,每当再有神仙因私情而触犯天条时,她就也会被拉扯出来遭受一番迁怒……
而这,不过是因为她在追捕罪仙过程中受了凡人之心的影响,不过是因为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被儿女私情耽误丢失了神性本心,不过是因为没有人想起来可以先为她治好一颗神心……
就连自己,也都忘记了啊。
心口升起密密麻麻的痛,嫦娥僵立在原地,望着这一世眉目清明的云华,脸上倏然间失去了血色。
前世,自己在广寒宫,怎么就没想起来偷偷下凡去看看云华呢?如果那时候就先帮她治了心,或许此后的种种就都不会发生了。
更可笑的是,这辈子,自己和剖心喂血后的云华相处过那么久,连她是受杨天佑凡心所困都未看出,又怎么竟还有脸在她面前自诩不为小情小爱所困的清醒之人的呢?
枉自己还自以为与云华情谊深厚,可竟连她性情大变这等蹊跷之处,都不曾放在心上过……
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嫦娥想着前世今生被所有人都误解了许久的云华,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对今生的云华诉说前世遗留的歉意——斯人已再难相见,纵使她说些什么,对于前世的云华,又有何意义呢?
最终,她唯有沉默着垂下眼眸,掩住满目悲色,将所有酸涩苦楚压在了自己一个人心底。
心底里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刺痛,嫦娥却只愿那痛来得更猛烈些。
她想,这是她欠云华的,是她傲慢又无知的惩罚,是她前世未曾救下挚友的孽债……
也因此,沉浸在哀戚悔恨中的她没有跟上大殿上的情势变幻,亦错过了众人明示暗示的视线。
灵霄宝殿内,也忽而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之中。不仅不闻殿外长年累月的阵阵雷鸣,就连散漫飘游的云丝烟气,都缓缓沉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