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里的茶的确不是什么好茶,大小不一的茶叶片在沸水的冲泡下,缓缓舒展开来,竟也掉下来些细微的茶沫,又缓缓沉入杯子底下。
手中的杯子甚至连粗瓷的质地也不是,而是陶质的。
戚照砚从前出身东海戚氏,是世家长公子,前二十年顺风顺水,怎么可能不会点茶?
只是他如今却要用这样的借口来遮掩一番吗?
荀远微想着,一抬眸,正好瞧见戚照砚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副字,上面写着——吾不识青天高、黄土厚,唯见日寒月暖,来煎人寿。
荀远微心绪更是复杂,看向戚照砚的眸光中也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戚照砚见她不说话,也不催。
屋中一时只能听见火炉里炭火燃烧的哔剥声。
荀远微定了定神,也不欲和戚照砚兜圈子,单刀直入道:“我今日来见你,是想让你主持开春后的贡举。”
戚照砚的眉峰往低压了压,似乎是万万没有想到荀远微会让他做这件事。
“臣若是拒绝呢?”他反问道。
“理由。”荀远微直视他。
戚照砚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偏过头去笑了声,又道:“理由还需要想么?臣如今在大燕,无论是在庙堂之上,还是江湖士子之间,都是臭名昭彰,”他中间停顿了下,“臣这样的人,殿下让臣去主持事关天下士子入仕的贡举?”
荀远微步步追问,“怎么样的人?”
戚照砚动了动唇,原封不动地将客栈中士子评论他的话还给了荀远微:“为臣不忠、为子不孝,更有通敌叛国之嫌,合该被口诛笔伐,遗臭万年。”
但却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好像这样恶毒的话议论的人与他毫无关系一样。
“如果我说我信你呢?”
“我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戚照砚低垂着的眸子抬了抬,却未置可否。
荀远微抚了抚杯子的侧壁,吐出一句:“‘乃有剑客惭恩,少年报士,韩国赵厕,吴宫燕市,方衔感于一剑,非买价于泉里’这是你当年《怀萧鼓赋》里的句子,你当年也怀着这样的热情,不是么?”
戚照砚合上眸子,说:“殿下也说了,是当年,况且那篇赋后面还有一句‘三尺微命,一介书生’,这便是对臣如今最好的形容,如今在秘书省修史,守着这一处小院,对臣来说,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他说着睁开眸子,看向远微,意味深长地说:“更何况,凤阁鸾台高,一堕入黄泉。”
荀远微没有被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攥了攥手,问道:“你难道一点也不想知道当年是怎样的情况么?一点也不想查清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