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高大,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冲到个子稍矮的母亲背后,也只能勉强将头搁到她的肩上。
而他的母亲呢,他的父亲呢?
他们依然高高的,依然会哭会笑,会说话会骂人,会揪着他的腰打他的屁股,会像那些永远不会被风雨摧折的大树一样,对他说,小孩子别想那么多,天塌下来,还有大人给你顶着呢。
“……愣着干嘛,赶紧过来吃饭!”
母亲招呼着。
黎渐川迟钝地迈动脚步,坐到了餐桌边。
他听到母亲开始吐槽领导,父亲同仇敌忾,把自己的资本家上司也拉出来批判。
批判完,两人又开始计划周末的安排,是宅家带娃,空调西瓜打游戏,还是自驾去山里漂流,消消暑。
两人漫天漫地地说着,黎渐川漫天漫地地听着。
他很久没有想起自己的父母了。
或者,准确点说,过去整整十年里,他很少想起自己的父母。
最开始是不敢想,怕一想就整夜整夜睡不着,后来是自认为已经释然,逝者已矣,不如珍惜眼前,于是苦忙训练与任务,苦寻理想与信仰。再后来,是太过久远,有些想不起来了。
可事实上呢?
他有时候真的要厌恶,厌恶自己的记忆力实在太好,从不会有真正的想不起。
“……去漂流吧,”母亲说,“这么热,不得玩玩水,凉快凉快?在山里住两天,过个周末,多好。”
“想不想去漂流?”父亲转头问他。
黎渐川看着父亲的面孔,感觉周围的时光发生了刹那的变化。
周末漂流。
在他的记忆里有过两次,一次是九岁,一次是十六岁。
第一次他去了,全家高高兴兴,第二次他懒得再去,要打游戏,只有父母去了,后来他就再也没见过还会说会笑的他们。
黎渐川立即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脚。
一眨眼,他已不是九岁的小孩,而成了十六岁的少年。
“想阻止他们吗?还是想和他们一起去?”
一道有些苍老,却温暖亲切,宛如博爱万物的母亲的声音在黎渐川心中轻轻响起。
“这是幻象,不是现实,”这道声音说,“你在这里的选择对现实中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影响,现实中他们已经离开了你,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可在这里,他们还存在,你还可以回忆他们,想象他们,重温他们对你的爱。”
“你可以尽情地做你想做的任何事,阻止悲剧的发生,和他们一起度过这个美丽的周末,或者和他们一起,去亲眼看一看这场车祸,去尝试拯救他们,不再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去吧,孩子,你已劳累太久,已独自成长太久,为什么不愿意短暂地放松片刻,享受与自己记忆中的父母的重逢?只有一会儿,不碍事的,以后可再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去吧,去吧……”
“黎渐川?你爸问你呢。”母亲的手指敲在他的脑袋上。
黎渐川双眼空洞,沉默许久,然后听到了属于十六岁的自己的声音。
“我就不去了,你俩去吧,这么热,我要在家打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