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地方大,空着的院落不少,定下要为裴泽开蒙后,裴夫人已命人将临近外院的一处院落收拾出来。此时过去,自然是色色齐备,推门便是一阵暖意融融,显然也是烧了地龙的。
陆举人望了望屋中长案,与堆满了书架的几架书,低头看了看还不到他腰高的裴泽,心下登时有些拿不准:裴家真是要他给这位小世子开蒙,不是要他教个举人进士的出来?
明棠看出他不解,摸了摸裴泽的头,含蓄道:“阿泽年岁小,开蒙只是为了定定他的性子,本不是要他一时半刻就成了个才子,先生不必有压力。”
裴泽却已知道,“才子”是称赞人的话,立时接话:“先生是大才子,阿泽是小才子。”
陆举人一把年纪,被个三尺童儿恭维,心下一乐,寻思着明棠的话,心下彻底确定:裴家这是为了给自家小世子找个人随意教着,说是开蒙,带着玩儿的成分还大些。
两厢明确了需求,明棠蹲下身,给裴泽理了理衣襟,瞧裴泽依旧笑得一脸灿烂,甚至比先前更可人疼,忍不住捏了捏他脸蛋,嘀咕道:步入上学生涯了,还傻乐呢。
将裴泽托付给大龄幼儿园男老师,明棠挥挥手,一步三回头地跟裴泽告了别,回到诚毅堂中,竟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失落不超过三秒,就立时恢复了常态,舒舒服服倚在软榻上,看起了闲书。看至一半,有团黑色物体跳上软榻,迈着无声脚步,凑到明棠手边,把头搁在她手上,软软地“喵”了一声。
而裴泽那边,因记得长辈们的叮嘱,也知道随先生学习是件十分要紧的事,初时还带着隐隐的激动。每日下课归来,都要说上半日的话,恨不得将陆举人每日都讲了什么全都复述一遍。
坚持了三四天的功夫,晨起用罢早饭,要随侍女过去上课时,便有些抗拒,在正房的门槛前磨蹭着不愿出门,眼巴巴看着裴夫人和明棠,深情告别:“祖母,娘,阿泽要去上课了,见不到阿泽的时候,你们千万不要想我”
口中说着不要想他,脚下步子迈得比谁都慢,生怕自己走得快了,就听不见长辈们的挽留声。
上课是正经事,裴夫人正色:“快去吧,莫要让先生等你。”
明棠忍笑挥手:“快去吧快去吧,你放心,我们不会想你的。”
裴泽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何谓晴天霹雳,迈着极不情愿的步子,跟着侍女去了上课的地方。小院中一切一如往昔,甚至陆先生都跟前几日一模一样,裴泽却怎么也找不回前两天的心情,步伐极为沉重。
婆媳二人送走裴泽,便至花厅中一道处理家事。待管事们也一个个散去,裴夫人终是有些不放心:“莫不是陆举人讲得不好?怎么阿泽今日瞧着不想上课的模样。”
既放不下心,便与明棠一道,命人不许通传,相携到了小院中,站在窗外,静静听了一阵子。
陆举人正从最基础的三字经讲起,却并非单纯的念过原文后解释词意,而是旁征博引,不仅将其涉及的典故讲清楚,还将其中人物生平用最通俗的语言娓娓道来,丝毫不像是在上课,倒像是在讲故事。
裴泽倒也听得认真,在陆举人停下时,立时对方才没听明白的地方发问,等陆举人为他解答。
两人一唱一和,异常和谐,怎么看都是教学相长的场面。裴夫人万分不解,待走出几步远,确认里面听不见自己声音了,疑惑发问:“阿泽这不是上课上得挺认真的吗,瞧着对陆先生也信服,怎么无缘无故的不想上课了。”
“便是再合胃口的菜,连续吃了几次,也就觉得烦了,必得停一停才好。”不想吃了还要被强迫着吃,可不就得心中厌烦,何况小孩子没耐性也是应当的,明棠笑道,“倒是母亲,方才还叫人家陆举人,才听了一会儿,立刻成了先生了。”
听明棠以口腹之欲做比,裴夫人不禁看了她一眼:这例子,真有几分她这个儿媳妇的风范。
裴夫人到现在还记得,明棠嫁进来第二天,便已丝毫不见生疏地叫人去膳房点菜,点的还一看就是她自己想用的。
如今二人已经熟悉,裴夫人也知道明棠就是这样的人,回头想想,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要紧。顺着明棠的话品味了一下自己今日前后对陆举人称呼的变化,一时之间,也禁不住笑了。
“本就是要试一试这位陆举人,若是他讲得不好,自然要再寻人,难不成还要留着他在家中?”裴夫人的用人之道,向来是有长处就用,没有长处,哪来的回哪里去。
话说出口,想起这位陆举人是亲家荐过来的,怕伤了与明家的情分,立时改口:“若是他无处可去,等给阿泽寻了新的先生,留下他也未尝不可,权当给阿泽找了个陪着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