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清俊面孔浮现出浓浓的颓丧神色,双眼光芒尽敛。这次是彻底输了。龙波知道,这个人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动力,因为他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所以司丞不必再心存幻想,索性好好歇息,念念咒,打打醮,说不定等会儿真能羽化登仙,还得感谢我成就您的仙缘呢。”
丢下这一句话,龙波不再理会这位前靖安司丞,转身从地窖口一步步走上去。待走到了地面,他环顾四周,把视线投向灯笼光芒所不能笼罩的黑暗角落中去。那里隐伏着一个身影,刚才就是他把最新的消息传过来。
龙波还未开口,鱼肠特有的沙哑声已传入耳中:“我要走了。”
“嗯?守捉郎的线索,应该已经彻底断了吧?你还要去哪里?”龙波一愣。
“我要去杀掉张小敬。”声音还是那么平淡,可里面蕴藏着浓浓的杀机。
龙波知道,鱼肠一向自负,这次差点中了张小敬的陷阱,还丢了条胳膊,这个奇耻大辱一定得洗刷才成。他皱眉道:“张小敬应该已经出城了吧?他没那么蠢。”
“他就是那么蠢。我看到他已回靖安司,若非要来这里回报,我已经缀上去了。”鱼肠固执地回答。
“靖安司?”这个消息让龙波惊讶不已,“他是要自投罗网吗?”
黑暗中没动静,鱼肠也不知道张小敬为何有如此反常的举动。
龙波看了眼庭院里的水漏,现在是亥正过一点,他对鱼肠道:“不要为这个人分心了,最后一步任务马上开始,你我先去把事情办妥。张小敬那边,随他去吧,对我们应该没有威胁。”
“随便你,但我要亲自动手。”
鱼肠的声音消失了,他已经离开了庭院。龙波在原地驻足一阵,伸手往腰带里摸了摸,发现薄荷叶已经嚼光了。他懊恼地咂了咂嘴,吩咐旁边的人去准备一匹精壮骡子。
龙波站在灯烛下,用没人听见的声音喃喃了几句。
太子李亨听到外面有喧哗声,不由得放下手中的旄尾,从四望车探出身子去,恰好看到檀棋正扒住了四望车的轸板,声嘶力竭地喊着话。
黑暗中,看不清这女人的面容,可是那声音却让他心惊不已:
“太子殿下!靖安有难!”
李亨略带惊慌地看向左右,这种话在大街上喊出来,连仪仗队带周围百姓都听得见,这会惹起多大乱子?
卫兵们反应迅速,已经扑了过去。两三个人抓住檀棋,狠狠地把她从车子旁拖开,旁边还有人举起了刀,与此同时车夫也抖动缰绳,加快了速度。这是仪仗遭到意外时的正常反应,李亨急忙站起身来,挥动手臂:“停下!停下!”
车夫本来已加起速度来,骤然听到要停,只得猛一勒缰绳。可惜这是一辆驷车,四匹辕马反应不一,这么急促的加速与减速,让车辕登时乱了套。后马住了脚,前马还在奔驰,四力不匀,马车歪歪地斜向右侧偏去,连续撞倒了好几个步行的百姓,还把后头车厢狠狠地甩了一下,精致的雕漆厢侧在坊墙上蹭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同车的太子妃韦氏有些狼狈地扶住前栏,不满地问丈夫怎么了。李亨顾不得搭理她,冲后头喊道:“别动手,把她带过来!”
本来士兵已经要把檀棋带离人群,可太子发话,他们只好掉转方向,抓着她的两条胳膊,一路拖行到四望车前。为防身怀利刃,他们还在檀棋身上粗暴地摸了一遍,扯开了好几条丝绦。
借助四望车旁的灯笼,李亨看到了檀棋的脸,认出她是李泌身边的家养婢女,似乎叫檀棋吧?不过不同于往日的雍容优雅,她团髻被扯散,黑长的秀发披下来,衣着不整,极之狼狈。
在韦氏狐疑的注视下,李亨下了四望车。他没有立刻接近檀棋,而是环顾左右,然后抬起手对士兵说:“把她带去那里,清空四周,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他指的地方,是一处茶棚。这是依着坊墙搭起来的一个临时竹棚,外头用几个木箱与篷布一围,权作柜台。柜台后头停放着一辆宽车,车上架起一具小车炉,把劣等散碎茶叶和姜、盐、酥椒混在一起煎煮。观灯的人渴了,都会来讨一碗喝,虽然味道淡薄,毕竟便当。
太子有令,卫兵立刻过去,把棚主和喝茶的客人都清了出去,然后竖起帷障,把茶棚隔出一片清净空间。待到屏障内没有其他人了,李亨这才问檀棋怎么回事。
檀棋见太子的脸上只有惊奇,却无焦虑,便明白他压根不知道靖安司遇袭的事。不知道这是李亨对李泌太过放心的缘故,还是有人故意不让消息传去东宫……
她收敛心神,把之前的事情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李亨一听,登时倒退几步靠在车炉旁,神情如遭雷磔。他待了片刻,方才急问道:“那……那长源呢?”
檀棋摇摇头,她也没回去光德坊,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公子一定是出事了,这个确凿无疑。李亨来回踱了几步,大声唤进一个亲随,让他立刻赶到光德坊,尽快搞清楚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亲随应了一声,立刻离去。这时太子妃韦氏一脸担心地进来,询问发生了什么,李亨却失态地咆哮起来,让她出去。他亲自把帷障重新扯下来,然后用手转着腰间的蹀躞,把上头拴着的算袋、刀子、砺石等小玩意拽来拽去——这是李亨心情烦躁时的习惯动作。
靖安司是他的心血,李泌是他的心腹,这两样李亨都绝不容失去。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还得靠一个婢女冒死通报才知道。这让李亨除了愤怒之外,还有隐隐的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