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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天奉帝的神情似乎越来越疲乏,枯黄的脸色也浮上一丝微醺的红晕。他苍老的手指慢慢地握住了龙椅的扶手,身体微微倾斜,似乎有一点不胜酒力。
在一片酒盏歌喉之中,天奉帝藏在皱纹之中的眼睛缓慢地移动着,似乎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群臣。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戚玉霜的身上。戚玉霜在武将之首的位置,与天奉帝离得并不太远。天奉帝看向她时,戚玉霜似有所感,在这一瞬间回过头,正好对上了天奉帝的目光。
天奉帝隔着两道桌案,露出几分和蔼的神色,道:“戚爱卿破犬戎,定北疆,于国有大功,这些年,多有劳碌了。”
戚玉霜站起躬身抱拳道:“臣不敢。”
天奉帝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说道:“如今犬戎来贡,尤班向我大孟俯首称臣,这着实是戚爱卿之功,爱卿不必推辞。”
戚玉霜眉头不着痕迹地微微皱了皱。
尤班前来朝贺,明显是为了联合大孟对抗娄邪单于的权宜之计,以尤班的自傲与狠辣,怎么可能真心以臣下之礼侍奉大孟?他眼下如此隐忍,自然是有所图谋。天奉帝莫非被尤班单于的谦卑恭谨所打动,相信了他的鬼话?
天奉帝轻轻咳嗽了两声,道:“我大孟自先高祖立国以来,已历五世,北疆从未真正宁定。朕继位以来,也未有一刻安心。”
戚玉霜垂首道:“此臣等之过也。”
天奉帝却没有怪罪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想,竟在朕知天命之年,看到了北疆永定的希望。”
听到这句话,戚玉霜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天奉帝半生庸碌,在位数十年,未尝有过什么值得铭记的功绩。即使在青史之上,恐怕也留不下太多的笔墨与赞颂。
身为帝王,坐拥天下,富贵已极,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所求的是什么?
戚玉霜非常清楚地知道——是青史留名,万古传颂!
天奉帝身体一日接着一日地衰败下去,沉疴消解着他的生命与气息,让这个曾经精神矍铄的帝王,终于感觉到了一种源自心底最深沉的无力感。天奉帝或许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天一天地流逝,距离未来的那个终点,似乎已经不再遥远。
他在恐惧。
迟暮帝王,最深沉的恐惧,是于社稷无寸功,于青史无可留名!
天奉帝急迫地想要一份沉甸甸的、有足够分量的功绩,书写在他晚年的功绩之中。尤班单于这个台阶递得太好了,好到此时的天奉帝根本无法拒绝。
如果能掌控尤班单于,相当于就是掌握了犬戎三部其中之二,只要再派戚玉霜出兵北上,与尤班一同灭掉娄邪部,犬戎这个困扰大孟五代的噩梦,就相当于终结在了天奉帝的手中。
这是何等分量的诱惑?
天奉帝目光深深地凝视着戚玉霜,缓缓道:“戚爱卿,可愿做这千古名将,为朕北伐娄邪,永定北疆?”
戚玉霜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两下,艰难地把心中的话扼在喉咙之中。
大孟此时,只宜坐山观虎斗,绝不能帮助娄邪或是尤班任何一方!
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从天奉帝左侧传来:“父皇,今日正值除夕,何须言此杀伐之语?”
天奉帝神色微微一愣,看到周显正抬头看着他,面色也轻松了下来,哈哈笑道:“不过是玩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