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清扯了扯嘴角。即使阿菇爹爹还在,恐怕在她兄长想要绑人的时候,也并不会阻止。简清回忆起阿菇这段时间一共结算的工钱,加起来也只有一两银子。
只一两银子,就要葬送一个女孩的一生。
在家从父,父死从兄,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一套礼教洗脑的说辞不晓得害了多少人!简清想起阿菇在酒楼后厨凡事抢着做、抢着表现,只为了多赚些钱回家的样子,就觉得心疼得厉害。
简清能肯定,阿菇不是不喜欢厨艺的,但在她心里,她父亲和兄长的需求必然在她自己的喜好之前。即便是阿菇出来做事,也不过是因为知晓未来嫂嫂那个傻哥哥年纪又大又爱打人,才没有真的选择换亲这一选项。
简清动作轻柔地擦去阿菇脸上泪痕,为她描绘着未来的模样,“之后若真是有人上门来要绑走你,让朴六和二丫把他们轰出去,然后我们去报官好不好?”
张婉闻言一怔,欲言又止。在她看来,父亲去世后的简清比过往成熟得多,可在某些地方,仍然显得极其天真。
自家酒楼开业时来了多少大人,阿菇是知晓的,她眼中亮起一瞬光芒,然后黯淡下去,摇摇头,细声道,“家里点了头的婚事,就算是知府大人也管不了的。我之前借了东家的光,他们要找我一定会晓得我在哪里做事,我回来就是想提醒东家,万万小心。”
说着,阿菇往后一退,从怀里掏出来回家前用铜板换的一小锭银子放到桌上,就要开门出去。
简清沉声道,“契书还在,你就是我家的伙计,这是要走到哪里去?既然知道给我惹了麻烦,还想走不成?”
对着自家伙计难得严厉的声音让阿菇停住脚步,有些惶然地望过来,眼圈中眼看着又蓄起了泪来。
张婉一跺脚,往后扯了扯简清的手,悄声道,“你管这些作甚!”
简清安抚地拍拍她,望向垂头转过身的阿菇,叹了口气,“愣着做什么,回去换身衣服洗把脸,店里忙得打脑壳,哪有我们慢慢说话的功夫?”
阿菇不知所措地绞着衣角,“东家,我……”
简清推着她出门往楼上住处去,“事情我知晓了,先忙完这一波,等会儿我们去解决你的麻烦。”
或许是被简清胸有成竹的模样镇住,一时间阿菇傻愣愣地只会点头,听着简清说话,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呆呆地上了楼。简清回身就撞上张婉不赞同眼神,不等她责怪,抢先道,“你都自身难保,还管我的闲事?”
张婉一噎,嗔道,“阿简,你好没良心,我诚心诚意来与你告别,你却这样说我?此去达州还不晓得何年何月能再见上一面,真真是伤人得很。”
简清宽慰道,“好在是你父亲亲自把关相看,不经张大夫人的手。何况,达州与凤溪这般近,又快到端午佳节,我还想着去转转,叫你做个东。”
听前面的话时张婉只是苦涩笑笑,说到做东,她眼前一亮,忽然道,“阿简,你来达州开酒楼如何?之前说的入股的事情,可还作数?”
简清先前与她说起入股的事情,就有这样的用意在里面,只是之前张婉兴致缺缺,简清也就按下了这份心思,没有再引申。
如今张婉自己想起来这件事,却越说越起了兴致,拉着简清几句话间连酒楼分店的场地都找好了,“我娘亲当初在达州有留几个铺子,既然要嫁人,这铺子肯定要还给我,我这些年攒的钱还要留些去夫家用,就拿铺子店面来折做入股银钱怎么样?”
张婉说起夫家,一语带过,口气和说起去哪里小住时没什么差别。她的脸上没有期待,也没有排斥,就好像已经知道怎么选、选哪家最终结果都相差不多,早就死了心。
简清看在眼里,心口微微的疼痛更明显了起来。但简家情况特殊,没有人可以管她,若她去说教别人,总会显出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古怪。
可看过现代自由恋爱、自己决定自己人生的景象,再让她面对这样的事情什么都不做,实在太难。
能帮一个是一个,阿菇的目标明确,躲避掉换亲的事情就可以。不出意外的话,寻许家父子通融一下,应当也能在码头上与阿菇的爹爹见一面,确定了阿菇家里真正有话语权的人的态度之后,后面的事情不论是当真要帮助阿菇逃跑,还是拿了她父亲的说辞等在原地义正辞严地拒绝换亲都好办得多。
但张婉不一样。她就像简清曾见过的脚上系着链子的鸟儿,时不时能去外面的天空里飞翔一阵,却心知肚明自己最终会回到笼中。从她继母掌权的后宅换到另一家的后宅,其中并不会有太大的不同。
而张婉官家小姐的身份,注定了她走商贾以经济实力跻身上游的路子行不通,士子的科举之路也走不了,之后究竟要怎么抉择,还是得看张婉本身想法。简清能做的,就是适时给出她可能需要的机会。被系着链子久了的鸟儿,或许有朝一日被解开链子也会想不起来能够离开,简清绝不想看到张婉走到这一步。
简清想了想,暂时宽慰道,“那等店面赚了钱,分红定是不会少你的,到时候我们张大小姐,想游街欢宴就广发请帖,想吃喝玩乐就能包个场子,岂不是快乐得多?”
“不。”张婉吐出一口气,歪头透过这唯一一间临街雅间半敞的窗户,看向街上熙熙攘攘人群,声音几不可闻,“我挺羡慕你的,阿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