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暮春时节的咸阳城,少不得三两日热浪翻涌,叫人觉得夏日快要来了一般,却又畏惧那随时可能回卷的丝丝寒意,不敢这么快脱去春衣。可这秦王宫外使节驿馆里头的楚国使臣靳尚,却是心焦更胜酷暑,一日日如热锅上的蚂蚁,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叫身边的小吏侍卫也头痛起来。
“大夫,今日还去卫府找那秦王师吗?”
正在房中背着手踱步的靳尚一听,顿时停下脚步,眉毛挑得老高,大喊道:“找啊!怎么不找!不将他翻出来,你我怎么回楚国!”
小吏打着手背,也是满头大汗,“这秦王说身体不适不上朝,右相樗里疾不问邦交不见外使,左相怀侯魏冉又回了封地,这秦王师卫淇只说奔波劳累,一连歇息了这大半月了闭门谢客,这该如何是好!”
靳尚正气着,被他这样一说,更是火冒三丈,抬手抓起一旁的铜杯要砸,却又听一旁的近卫嘀咕道:“这秦国,别不是诓骗咱们楚国,不打算给地了吧!”
靳尚手中攥着铜杯,广袖扬起,停在半空,一瞬愣神,身形定住,“不,不会啊!这,两国邦交,岂是儿戏!我大楚的人已在临淄骂足了他齐王三天三夜,可是一个时辰没有少过,这,哪里像话!”
近卫小吏皆不说话,靳尚将铜杯往回收,握在手中,揣在怀里,在房中又踱起步来,从这头到那头,从那头到这头,脚步一停,将铜杯丢下,一按手中长剑,冷声道,“不行,取令牌来,进宫!今天,一定要见到秦王!我就不信了,他整个秦王宫都能将本使拒之门外不成!进宫!进宫!”
说着,没等身旁小吏和近卫先走一步,靳尚先行迈开步子往门口走去,抬手拉开木门,却险些要撞入一人的怀中。来者也是被吓了一跳,连忙捂着额头往后退了两步。靳尚缓过神来,火气上了,正要痛骂出口,手指一瞬怼出去。抬眼一瞧,那人可不是旁的甲乙丙丁,正正是他这大半个月来日思夜想的秦王师卫淇!
靳尚只大喜过望,只差没一步跳上前去将卫淇抱在怀中。
卫淇笑着拱手朝靳尚一躬,笑道:“楚使这是往哪里去啊?幸好在下早出门两步,要不然,可就见不到楚使了!”
“先生说的这是哪里话!”靳尚大笑,朝卫淇一躬身,“本使也是想要去先生府上啊!正正是巧了!先生如今可大好了?可以进宫见秦王了?这秦楚的盟约可……”
卫淇笑着连连摆手,往前走一步就将靳尚的手握进手中,“楚使啊楚使!楚使与在下可真真是心意相通,今日在下来找楚使,为的就是找楚使一同进宫去商量秦楚盟约的事情啊!在下的马车已经在外头了,楚使可快些走吧!”
卫淇一面嘴上叭叭说着,手上只将靳尚攥得更紧,脚下步子也是加紧,近乎跑起来一般,扯着靳尚就往外头出去。靳尚也是心急,见卫淇如此紧张两国盟约,方才心中的疑惑早就烟消云散,更是巴不得背起卫淇,直直冲向秦王宫,好早日将那六百里沃土吞入腹中。
两人上了青铜马车,车夫马鞭一扬,马车只箭一样朝着秦王宫狂奔而去。
一路宫门大开,毫无阻拦,只让这青铜马车一路开到秦王宫内黑石阶梯前才停下来。马夫放下马凳,卫淇拉着靳尚速速下马,一路拾阶而上,直奔秦王宫的议事堂。
靳尚迈入殿中,却未见殿中有半分秦王的身影。正当疑惑着,卫淇却一躬身,朝靳尚陪笑道,“楚使请在偏殿稍等片刻,我王正沐浴更衣。这六百里商於之地,也得珍重对待。在下这便去催一催我王!楚使稍等!”
卫淇陪着靳尚走入偏殿,唤了婢女来奉上茶水糕点,这才躬身退去。靳尚心中虽有不安,可此刻人已经在秦王宫议政堂内,料想这秦王再躲,也躲不到哪里去,便是等上几刻又有何妨?总好比之前一路吃闭门羹要好得多。
婢女红袖添茶,偏殿之中清凉舒爽,靳尚这颗焦躁不安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抬眼欣赏着身侧秦女的英气眉眼,捏起茶碗,细细啜饮起来。
外头一阵脚步声,靳尚连忙放下茶碗,正正衣襟站起身来,见门边一角黑袍飘过,拱手朝向一躬身,“拜见秦……”
“王”字还没出口,靳尚只觉当胸一瞬重击,整个人一下不稳,直接往后倒去,撞上身后的木案,后腰一阵酸麻剧痛,脑袋发白只眼冒金星,待意识回笼,靳尚扒着身旁倒下的木案坐起身来,暴怒大吼,“大胆!我可是楚国使……”
自报家门还没报完,靳尚睁眼一瞧,话只顿在嘴边,再也吐不出去。
门口那人华服高冠,怒气冲冲,不是如今的齐国国相田婴,还能是谁?!
田婴冷哼一声,手按腰间长剑,斜睨地上愣坐着的靳尚,冷笑道:“田婴认得,不就是那个在临淄通骂我齐王三天三夜的楚国吗?你们楚人不是很多话吗?不是骂我王后奇丑,不是骂我王愚钝,不是骂我稷下学宫无用,你们不是很会骂人吗?如今怎么哑巴了?!骂啊!”
田婴两三步走上前,一把揪住靳尚的衣领,目眦欲裂,大吼道:“你倒是骂啊!”